买走曾得功手里的铺子,或许是真,毕竟顾苑和她处得像姐妹一般,王家有难,她前去相帮,也说得过去。 可曾得功和张焦…… 元轼眉头紧皱,方如逸和自己无冤无仇,甚至还承了自己好几个大恩,为何要对曾得功和张焦出手? 况且,他们两个是朝中要员,便是徐瑞,也是因为替江介这个内阁首辅办事,费了好几个月,机缘巧合之下,才推测出他们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徐瑞受方岱所托,照顾着方如逸,为免多事,绝不会把朝中的厉害关系告诉她。方如逸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无论如何,也查不出这样隐秘的事。 何龄心里对她多有记恨,故意陷害也未必不可能,方家这张牌,自己从前没打好,如今好不容易重新勾住了方如逸的心,万万不能随意将这张牌给废了。 还是明日亲自探探她的口风,才能知晓缘由。 “何姑娘,你一入京就忙着本王的事,实在辛苦。”元轼从金丝楠木斗柜里,取出一卷画轴展开。“去岁冬,本王出城北赏雪,见落梅园中红梅点点,颇似你明丽不俗的性情,回府后便彻夜未眠,作了此画。” 何龄惊喜万分,一颗心怦怦直跳:“王爷,王爷厚爱,我……我那些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岂敢说什么辛苦。” 元轼收起画,亲自卷好送到她手上:“这画是为你而作,本该早些给你的。可惜年节事多,前段时日本王又受了伤,这才拖到今时。” 何龄把画牢牢抱在怀中,眼底几番动容:“王爷待我这么好,倒叫我无以为报……” “你我本就是同路之人,自该相互依靠,何必说什么报答的虚言?”元轼望了望窗外的夜色。“二月天寒,何姑娘回去路上,要小心避风。” 何龄柔柔一福:“我这就回了,还请王爷莫要担忧旁的事,安心养好身子。” 元轼点了点头,送她出了书房,一路到了外院上,她的奶母王妈妈,敷一脸白墙似的粉,穿一身小姑娘喜欢的鹅掌黄,妖妖扭扭地立在那里。 何龄同元轼告了别,出府坐上马车,王妈妈才道:“姑娘可把那方如逸的事,都和王爷说了?” “自然。”何龄抱着那幅画,眉眼间满是得意。“王爷看重我,我说的话,他定是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 “邀帖也送去了?” 何龄冲她点了点头:“妈妈计谋无双,我把话一说,王爷就写了帖子,让小厮送过去。想来明日,王爷就会知道,这方如逸是何等恶毒之人。” 提起这个名字,她恨得实在牙痒:“前岁在顾家花宴上,我被她那副可怜样给骗了,这才被她摆布,害得王爷只能让我先出京都,避避风头。在山南时,我没能杀了她。如今重回京都,妈妈你又在我身边——” 她冷哼一声:“方如逸这个贱人!我一定要让她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王妈妈满脸含笑,鼻翼出了油,有些浮粉,惨白的一张脸,在昏灯下瞧着,甚是骇人:“姑娘只管放一万个心,我既跟着姑娘来了,就不会让姑娘白白受人欺负。从前的债,定是要一一讨回。” 何龄微微昂起下巴,眉头却跃起一丝担忧:“妈妈,那贱人心机重,若是王爷明日又被她的手段蒙骗了,该如何是好?” “明日不成,还有后日,后日不成,还有大后日。左右如今我们就在京中住着,便同这方如逸耗上几个年头,她一个做着小本生意的门户,能与我们何家斗到几时?” 何龄这才舒展眉头,大为安心,展开画卷细细瞧了一回,恨不得此刻就把把方如逸按在地上,狠狠踩她个几千几万次。 二月春寒,北风一起,仍是料峭。 次日,何龄起身,把落梅图挂在闺房之中,眼看窗外天光大亮,忍不住得意地想,再有不多时,元轼定能看清楚方如逸的嘴脸。 此刻,元轼已然进了刘家花肆,坐在雅间里,静静等着方如逸。 刘掌柜昨晚便知他要来,特特换上山南新上的盆景花卉,可他却无心观赏。 何龄的话,在他心头转了一夜,天都亮了,还是没个结果。 “王爷,方姑娘到了。” 小厮往旁边一闪,方如逸冲他福了福,元轼按下心思,换上一张和善笑脸:“外头冷,快进来。” 方如逸应了一声,缓步入内坐下,语调恭敬:“王爷的身子可大好了?” “多亏你送来的药膏,不过三两日,伤口就隐隐发痒,如今早就掉疤了。” “这都是王爷身子骨强健的缘故。” 方如逸客套两句,元轼却话锋一转:“今日怎么没见着你的随身侍女?” “她在王爷面前失礼,我罚她一月不许出门,只能在家干些重活,这才没跟了来。” 元轼了然,饮了口茶,目光落在眼前的一株罗汉松盆景上,微微锐利:“想当年,你初入京都,无依无靠,满京的高门显贵,你一个都不认识。左家花宴上,那些踩高捧低之人,对你发难。本王路过,见你双眼含泪,甚是可怜,心里气不过,这才替你出了头……” 方如逸心思几转,不知他忽然提起这些旧事来,到底为何。 “……没想到,后来我们定了亲,你在王家花宴上,还是被众人奚落,还差点遭了何龄的毒手。幸亏你是个聪明人,顾娘子治家又严谨,这才洗了你的冤屈。” 元轼眸光一凛,侧头定定地望着她:“方姑娘,如今回头想想,若是那日本王不曾出言帮你,只怕你也有法子,自己脱身吧?” ----
第76章 探问 ===== 他这是在……试探自己? 可他的试探,究竟为了什么? 方如逸心思飞转,面上却浅浅蹙眉:“若不是那日王爷替我解围,叫我知道,自己在京中不是人人都瞧不起的,我在王家时,又岂会有尽力为自己争辩的勇气呢?” 元轼的目光里,仍旧满是探寻:“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想到本王不过是直言了一回,就让方姑娘变了脾性。 其实细细想来,你与本王退亲后,虽说独自一个在京都住着,可本王瞧着,顾家、王家、徐家,还有不少高门贵眷,都与你甚是亲厚。如此能耐,便是本王也羡慕得很。” 这是在怀疑自己结交京都权贵么? 方如逸心里暗暗绷紧了弦,叹息一声:“说出来不怕王爷笑话,我方家财少帛稀,当年我入京时,因此被人讥刺,说我穷酸。此事,王爷也是知道的。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发誓定要让满京的人都瞧得起我。” 元轼捏着茶盏,皱眉道:“可生意一道,终究落了下乘,你若是想让京中人都瞧得起你,应该好好选一户高门世家,嫁过去做正头娘子。” “王爷体恤我奔波劳碌,我心里都明白。”方如逸语气恳切。“可是王爷,我得了穷酸的恶名,哪一个家中握着田产铺面的世家肯要我?难道他们不会担心,我这个没见过世面,又不懂掌家的人,会把家财都败光么?” 元轼心里一动,搁下茶盏:“所以你做农具生意,是为了让豪门知道,你是个能掌家管事的?” “王爷知我。”方如逸欣喜一回,又神色戚戚。“我也是没法子,家中父兄长年戍守边关,在京都不过只有几亩薄田,就算我想做珠宝、布料的生意,也没那本钱,只能从田间地头想法子。 说实话,农具,我是一窍不通。可叹上天垂怜,让我无意中遇见一位巧匠,多亏他助我,这才造出大水车。” 她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缓缓抬头望着元轼,眼底盈盈有泪:“王爷,其中的辛苦,真是说也说不尽。后来顾家姐姐见我可怜,四处替我拉拢生意,若不是她费心帮我,只怕我早就在京中待不下去了。” 元轼心知,这话却也没错。 那时方如逸闹着要和自己退亲,宫中派来劝说之人,正是顾苑。 这门亲事断得别扭,让方如逸受了莫大的委屈,顾苑是个古道热肠的,听说事后还几次去方家老宅看她,两人处得姐妹一般。 顾苑在农具一道上帮她,也算合情合理。 雅间里的檀香静静燃着,此处分明是催人松快自适的所在,可两人的后背却都有些紧绷。 元轼提起茶壶,给方如逸斟上一杯:“本王听说,那日顾娘子替王娘子搜走曾得功的私产,遍寻京都,无人愿买,是你主动登门,把铺子尽数买下。你们二人的情谊,当真深厚。” 方如逸眉梢微跳。 这件事做得十分隐秘,京中人只当有个神秘富户收走了那些铺子,半点不知新东家就是她方如逸。 元轼是如何知道的? “让王爷见笑了。”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大大方方道:“的确是我买了那些铺子,一来是为了帮顾、王二位姐姐解一解燃眉之急,二来……” 她低头一笑:“二来,是我自己有些私心,听说曾得功有间私铁坊,正合了我的心意。” “你想要私铁坊?为何?”元轼心头一凛,面上却故作淡然。 “因为锻造农具,需要熟铁。”方如逸眼中含笑。“我做了生意后,才发现事事处处都得花钱。若能将成本一压再压,那赚得的利钱,岂不都是我的? 虽说下到我这里的单子,大多都是水车,可偶尔也是会有锄头镰刀这些小物件。一旦做起来,要是没有稳定的供铁铺子,如何能按时交货?思来想去,手里还是得握着间私铁坊,才算真正安心。” 这番话说得天衣无缝,叫人挑不出半点的错,元轼饮了两口茶,笑道:“原来是这样,本王还以为方姑娘做这农具的生意,做得厌烦了,想在铁冶上试试手。说起来,本王早年间颇爱锻剑,识得几个打铁熟手,若姑娘缺人,本王可为你引荐一二。” 方如逸赶紧起身拜谢:“王爷厚爱,我心里实在感激。只是铁冶一道我还不甚熟悉,得再过段时日,才会招人做活。等到那时,我再来相求王爷也不迟。” “自然,铺子在你手里,你想何时开工,便何时开工。若将来本王再行锻剑,定要到你的私铁坊里买铁。” “只要王爷开口,我必让人多多奉上佳铁,请王爷拣择。” 元轼点头一笑,闲闲聊了两回旁的话,又掺了几句要紧的探询,方如逸全是对答如流,没有一丝破绽。 自己和她并不曾撕破脸,曾得功和张焦的事,不好明着问。 一壶茶堪堪喝尽,该问的话,也翻着花样问了好几轮,元轼起身道:“今日与方姑娘畅谈一回,本王心里实在欢喜。若将来得闲,再邀姑娘赏花吃茶。” 方如逸低头一福,送他出了门,才慢慢从花肆离开。 回到车上,余照松了口气,很快又着急起来:“梁王都同姑娘说了什么?怎么去了这么久?这都快入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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