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婆子清楚,她们虽只说防流民,并不明说什么,亲家家里却是往上还有老人,都是战乱里过来的年岁,想是也想到找后路去了,当初听了她们家给递的话就马上跟着备了粮,细粮买不起,豆子便宜的时候囤了不少,这些东西只怕也会想找地儿藏。 她点头:“行,都忙去吧,一切小心,也帮我给你爹娘爷奶转句话,好好保重。” “欸,您也保重,等我姐从县里回来,您帮我们带句话,不用操心家里,您家帮我们很多了。” 卢婆子眼底有些潮热,直点头:“好,好。” 哥儿俩把野鸡给卢婆子送到,来道了个别就走了,卢婆子这一回直送到院外好远。 一样的情况,其实还有施家和周家,沈烈最近十余日在村里是半点没有闲着,除了教五家孩子,私下里和几家商量过,把几家那靠谱的一两门姻亲里选出的一两个子弟也带了带,不教别的,只教打猎,再教点儿防身的东西防流民。 几家各去递信,都有交待莫要张扬,大家都走山路,直接在山里碰头,跟五家孩子们学习的时间地点也完全错开,学到最后,一家得了很小一瓶保命的好东西,都是小心收着,且在家中族中也闭口不提,流民都围在县城门口了,关键时候这东西其实也算是底牌。 …… 祁阳县城,东福楼,回歙州老家的许掌柜也回来了。 回了一趟老家,许掌柜的神色并不轻松,歙州是州城,在歙州能听到的消息比祁阳这样一个偏远小县要多得太多,而且东福楼的东家其实就是歙州人,东家那边路子又比许掌柜要更广。 因而回去这一趟,他神色倒愈见凝重了。 于大厨和账房自然都凑过来打听消息,许掌柜也不瞒,知道的事都说一说,众人神色都有些凝重,往常不是没有人反,大乾开国并不算久,疆域也是逐年一点一点收复的,时隔几年总会有那么一处两处会有人反,太正常了。 可没有哪一次,造反的人这样多。 账房和许掌柜算是老搭档,这会儿不免问了一句许掌柜对家小有没有什么安排。 许掌柜点头:“后边也不知道怎么个情况,东家都说不好北边的情况会持续多久,朝廷压不压得下来,我也不好做旁的打算,就在王家大宅后边的一条街上租了进院子把家人安置过去了,厚颜求了东家,真要是乱到咱们这边来,让我妻儿父母能进东家家中求个庇护。” 东福楼东家便是姓王,王家大宅账房是知道的,当然也就知道不是许掌柜不租在王家大宅同一条街上,而是王家大宅所在的那一条街一共没几户,还全是王家人的产业,都是占地极大的大宅,你就是想租也没地儿租去。 东福楼的东家,至少在歙州地界来说还是有点儿背景,本朝早已禁养部曲了,但士族庶族有手腕的,换个名目作家丁佃客也不知安置了多少,不敢说有多大的手段,关键时候护着王家大宅应该还是可以的。 账房颇有些羡慕,也就是许掌柜这样跟着东家十数年的老掌柜有这脸面了。 说完外事,又问到酒楼事务上,许掌柜一眼扫到楼里的菜牌,发现少了不少,细一看,豆腐、酱干、素毛肚,全撤了。 “桑娘子她们不供货了?” 账房点点头:“也没法供了,县城门外围着的流民现今少说有二百余人了,县衙倒是一再去人,划出一片较偏的山地让他们安居落户,可这大冬天的,除了个户籍什么也不舍得给,没吃没住没农具没粮种,连句免征税赋的话都不敢放言,要什么没什么,怎么落户?” 许掌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怎会如此?流民围县有什么好处,县令倒不紧张?” 账房摇头,瞧着没人,与许掌柜道:“跟县里的大户正扯皮呢,说是灾情报上去了,上边公文还没下来,不敢私自开仓,让县里的大户出粮出钱。” 话到这里,已经不需要账房再说了。 大户,大户家里的钱粮也不是风刮来的,肯搭个粥棚施点粥已经是大善人了,更多的这会儿怕是拿县外的流民当肥肉,要活命,行啊,投身为奴呗。 自是有愿意为奴的,但那只是少数,已经逃了这一路了都没把自己给卖了,活路就在眼前,哪还有多少人愿意为奴。 三方拉锯,便就胶着在这里了。 许掌柜也没话了,这情形是没法供货,进出县城没带钱粮还好,要是带了钱粮,不数十人结伴怕是都不安生了。 说起桑萝,账房自是提起了那日桑萝和沈烈来县里带了八张狼皮一张黑熊皮的事,听得许掌柜也是一愣一愣的,问于大厨:“他们从前也猎这些?” 于大厨摇头:“那倒没有,从前也就套点山鸡野兔什么的。” 许掌柜想想沈烈几人是怎么回到淮南道的,穿山过岭绕了有小半个大乾朝疆域啊。 “是个有本事的。” 有本事好,有本事才活得下去。 …… 沈烈和桑萝不知县里许掌柜还提起他们二人来了,家里近来又得了不少山鸡,有沈烈套的,有沈烈教的那几家子弟学会后往这边送的,想着后边不知哪天就该避进山里了,桑萝没舍得都吃了,折腾着做成了腊鸡。 入夜后的十里村极静,村中各家都睡下后,沈烈就在院外候着了,暗夜里有悉悉索索的动静,而后是三声鸟鸣,沈烈做了个回应,不一会儿就有人影出现在山下,十七人挑着空担,在旁边的林子里不知藏多久了,连火把也没敢打。 沈家长房院里不见灯火,一条条人影快速进去,而后院门就关上了。 陈大山这些人熟门熟路把挑筐放进后院,而后就直奔沈家主屋,沈家这主屋现在东西已经全搬空了,为了方便大家夜里打地铺,就连竹架子也早就在前几天移去了后院。 几家留守的早备好了吃食在这边候着了,这会儿都摆在主屋的桌上,小年夜,饭菜都备得丰盛。 大伙儿一进来,桑萝家这间屋子,那当真是挤得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了,陈婆子几人忙退出去给腾地儿。 一群人今天就路上吃了点干粮,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看到一桌子好吃的,洗手什么的都顾不得,端着碗拿着东西就吃。 陈婆子在门口小声道:“可不能吃急了,慢着点。” 五家挑粮的主力,今年也算过了个与众不同的小年。 等都吃饱了,桑萝和沈烈一起把地铺铺起来,一个个就坐在地铺上说起正事。 腊月十四到腊月二十三,他们每日里不歇,一共走了三趟,第一趟二十人,后两趟每次留三人看粮,十七个人挑粮,当然,最小的铁柱只能算打杂的。 男人力气大些,咬着牙打着蛮,一趟能挑走两石,女人拣各家小袋些的粮挑,走一趟或挑一石半,或挑一石,三趟下来,倒是运走了八十多石粮。 可以说,现在除了卢家的粮食一袋没运,沈家因为要给大家腾地方住,粮食是最先被搬空了的,施家和陈家人口少,粮食相对也少些,现在也不剩多少了,也就周家因为人口多家境好囤粮多些没运完。 陈大山一直是主事的,就与沈烈道:“再走一趟,我们四家除了吃用的口粮,其他的就能搬完了,还能有些余力,各家今晚看看有什么别的紧要东西要带的,盐之类的,用坛子装好也可以先挑走了,正好走了这一趟回来再有几天就是除夕了,到时就把包袱什么的该背上背上,做个样儿从县里回村,正月初二就挑下一程。” 这是原就说好了的,第一程大家合力先运走七成,余下三成由卢家单独再往第一个藏粮点挑。 其实余下的那三成,除了各家各留下的一两石吃用的口粮,差不多也就是卢家的存粮了。 卢婆子闻言眼睛都亮了亮,终于,正月初二开始,她们家的粮也能转移了!虽然只她们自家人挑,相比众人一起挑的速度要慢得多,但卢婆子也没忍住心中激动。 桑萝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来,想了想,道:“正好,年前几天你们都回来了,咱们几家合起来以备年货的名义再去一趟县里,各位家里要是还有余财的话,留些许应急,其它的我建议再多备些盐或药之类的东西。” 想到卢家和施家的药材至今还没买上,便道:“银钱不够的话,看看有什么不好带走的,该当就当吧,真到乱的那天,咱们一走,村里的屋子,屋里的东西可就都不算咱的了,能多换些物资就多换些物资,盐存储得当能放许多年的,我不知道大乾国运会怎样,只是咱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何不就做好最坏的打算?历来王朝动荡如果发展到改朝换代那一步,必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咱们,最好是做好在山中避居几年的准备。” 众人把这话都听了进去。 几年啊。 陈老汉点头:“确实是这样没错,几年能太平都算是运道的,这事得听阿萝的,大家伙自己好好想想,要在山里呆几年的话,各家可还缺什么,一趟都买了吧,备年货的当口,买着也不打眼,何况也就这几天我们能集齐青壮往县里走了。” 众人皆点头,一小家一小家凑在一处商量,不过屋子总就那么点大,谁都听得着,各家时不时互相给些建议。 说到最后,施二郎媳妇拉了大嫂甘氏去后院说小话,说的自然是她自家的兄弟还有甘氏的弟弟都跟沈烈学了些时日弓箭的事。 “为了稳妥,教的是弹弓,但换成弓箭也不难的,那药也给了,你二弟让我给带话,叫你安心。” 甘氏抹抹眼,直点头:“好,好。” 一样的情形,卢婆子和冯柳娘,周村正媳妇私下跟自家儿媳说,有的是去澡间方便,有的是去灶屋洗碗,借口不一,但全避开了王春娘。 正事议毕,次日要挑的粮食和干粮也都备好,也该让这些在山里走了十余天的躺下歇歇了,陈婆子几人就告辞离开。 路上,陈婆子小声提点卢婆子:“过几天都要回来,你们家春娘你可千万管好了。” 第一程的点王春娘可是清楚的。 卢婆子拍拍王婆子,笑道:“放心,这回我直接把人绑了嘴堵了,门再一锁,别说出门,就是她亲娘年前还来打转,我也叫她一声都吱不出来,再跟几个孩子说清原因,关系着一家人生死,都是拎得清的,让栓柱铁柱看着点儿,保管半点动静闹不出来,绝不给大家伙儿再弄出幺蛾子来。” 她是再不敢信王春娘了,不管她还犯不犯蠢,怎么保证,反正绝不给机会就对了。 一起走的施二郎媳妇闻言大松一口气,小声赞:“婶子,您真是明白人,有您这话我可是能安心过个年了。” 陈婆子失笑,施二郎这媳妇哪哪儿都好,就是这心直口快,嗯,这心直口快在这儿也怪讨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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