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一会儿就得走,原该在山洞里歇着,只是怕草深藏蛇,又都扛起各自的锄头去清理山两侧通往各家山洞路上的野草去了。 最闲的要属孩子们,凑在一块讨论自家的山洞什么样儿。 大的和大的一堆,小的和小的一堆,男孩儿和男孩子一堆,女孩儿和女孩儿一堆。 因为有许掌柜的嘱咐在前,许家人跟沈家是走得特别近的,加之一路上沈宁格外照顾许文茵一些,所以这会儿许文茵也凑在沈宁和陈小丫、巧儿这一堆里。 看沈宁和陈小丫几个说起自家山洞都绘声绘色的,大的还是小的,圆的还是窄的,像什么形状都要拿出来说一说,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沈宁几人看向她,许文茵才道:“我家山洞里头好黑,我们以后要一直住在山洞里吗?用干草铺在地上就那样睡?” 沈宁咯咯笑起来:“当然不是啊,要做床的,还可以打柜子桌子,我大哥就会。” 陈小丫也乐:“我爹也会。” 许文茵傻了眼,仔细想了又想,道:“我舅舅可能不会。” 陈小丫觉得一点事儿没有:“让你舅舅跟我爹学嘛,或者跟阿烈哥哥学也行,阿烈哥哥也是跟我爹学的。” 许文茵:“难学吗?” 沈宁摇头:“不难吧?我哥好像挺容易就学会了。” 许文茵这就放心了,悄悄松了一口气,跟沈宁几个说:“我差点以为要一直睡在地上,我刚才看到了,山洞地上有虫子的。” 沈宁几个都笑,陈小丫道:“一会儿找我阿奶拿点儿干艾草呗,熏一熏就好啦。” 沈宁:“而且虫子也不可怕,捉住了可以喂鸡的。” 就连才六岁的施巧儿听到这个也直点头:“我哥就会捉虫子回来喂鸡,我娘说鸡吃虫子多,下蛋就好。” 许文茵看沈宁三个,一脸叹服:“你们胆子真大。” 沈宁是去过县里,去过东福楼的,想想县里那些房子,她道:“不是我们胆子大,我们从小看得多嘛,你一定是一直住在县里那种好房子里,所以没见过。” 这倒是,许文茵道:“我从前住在县里,前一阵住在歙州,这是第一次进山里,以前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虫,还有那么多野兽。” 陈小丫听她说起县里和歙州,又问县里和歙州长什么样,这就有得说了,从宅子到铺子,从路到车子,从食馆到点心铺子,说得最小的施巧儿嘶哈一下,口水都差点滴了下来,羡慕得不得了。 许文茵笑眯眯的,说:“我爹说了,外边如果太平了,就会接我们出去的,到时候我带你们去我家呀,那些铺子什么的,让我娘都带着咱们去逛一逛。” 几个小姑娘很是欢喜,倒是许文茵,说到她娘,眼里的光又黯了下来:“我想我娘了,也想我爹,还有我大哥二哥,你们说,外边真的会乱起来吗?我听我爹和我娘还有祖母说,好多乱民冲进城里,见人就杀,所以我爹才不敢叫我们全留在歙州的。” 这换别的小孩儿,还真不懂什么流民啊,乱啊什么的,但这几家算是个例外了,家里的长辈和沈烈都没少教。 沈宁算是听得最多的,道:“我听我大哥说,北边早就乱了,死了可多人,不止是州县,山里也会有盗匪的,所以咱们才藏进这么远的深山里。” 听许文茵说想爹娘,沈宁也想起沈金几个来了。 她们现在都要有新家了,沈金沈银沈铁和甜丫儿还留在村子里呢,不知道怎么样了。 原本那点高兴劲儿就蔫了下去。 “小丫儿,你说小金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发现咱们都走了,他不知道有没有哭鼻子?” 这个问题她藏在心里许久了,一直以来不敢问出来,今儿因为安全到达了目的地,以后生活的地方也定了,又想了起来,没忍住,问起了玩得最亲近的小伙伴。 陈小丫也有些蔫,她从前跟沈金是不太对付的,可后来沈金也不那么讨厌了,天天都在一起玩儿,听沈宁这一提起,陈小丫心里也是闷闷的。 “会哭的吧,要是我被丢下了,我也会哭,而且有乱民的话,他们会不会也被杀了?” 说到这里心悸了悸,杀这样的字眼,从前只用在杀鸡杀鸭上,还是大哥从外边逃回来,陈小丫才知道人也会无端端被杀的,人杀人。 想起常在一处玩的小伙伴,难免就心里发紧。 许文茵奇怪,问:“小金是谁?” 施巧儿道:“是小安和阿宁的堂弟,阿宁有三个堂弟,一个堂妹,最大的那个堂弟就叫沈金。” 许文茵眨巴眨巴眼:“那怎么没跟着一起来呀?” 她看另几家堂兄弟都一起来了的。 陈小丫闷声道:“因为阿宁的叔叔婶婶特别不好,没人想带他们来。” 许文茵没有叔叔婶婶什么的,她只有舅舅,舅舅也特别好,所以不太能想象特别不好的亲戚是什么样,就问:“那不能只带小金他们来吗?” 沈宁拨着手上的草叶:“他们应该不会舍得离开他们爹娘的。” 许文茵想想也是,小孩子都是和爹娘在一块的,像她和三哥这样的,爹娘不能来,也是祖母带着来。 …… 十里村,征粮的胥吏在沈家院外量过粮食够了数后,收捡收捡就离了沈家,而被打了的李氏还趴在地上,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 沈金和沈银一起去拉去架,但哥俩个才多大点?那点子力气哪里能架得起李氏来,兄弟俩个哭得直抽,沈金抬眼就看到缩在院子一角的沈三,气道:“爹,你还愣着什么,快扶娘起来啊。” 沈三确实吓住了,他没想到李氏这样虎,连官差也敢撞。 疯了,真的疯了。 不过这会儿被儿子带着哭音一喝,也算是醒过了神来,征粮的胥吏都走了,他终于挺直了腰,匆忙几步奔到李氏身边,一边去扶李氏,一边叨叨咕咕的训李氏:“你是不是疯了,服了两个月的役没够吗?撞官府的人,也不怕被人绑了去再服个半年一年的役?” 李氏原本一直闭着眼,如果不是一直喘息着,衣裳上抽出的血迹能把四个孩子吓死。 也幸好这时冬衣还没脱,乡下人也做不起什么厚袄子薄袄子,穿着热也只有冬天的袄,当然,冬天的袄也算不得多厚就是。 那胥吏鞭子抽得狠,却也被袄子挡了挡,只是那鞭子不知是什么材质,李氏那一身袄子被抽烂了不说,袄子里露出来的棉花上还隐隐透着血迹。 而李氏除了被抽了几鞭子,还挨了几个胥吏好几脚的踹,她痛得说不出话来,一直闭着眼喘息,直到沈三过来,满嘴的埋怨,李氏终于睁眼,打不动,骂不出,只直愣愣盯着沈三。 沈三被李氏看得直打怵,莫名觉得李氏这会儿有力气,会想生撕了他,他有点儿发毛,道:“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还不是为你好,挨这一顿不是白挨吗?” 李氏还是冷冷盯着他,盯得沈三心里又是发慌又是虚,强撑着把人扶到房间,就往床上一扔,心乱之间连力道都没太收住,就说田里有活,几步走出房间,院里扛了把锄头就跑了。 李氏被这一掼,伤口撞在床上痛得闷哼一声,嘶嘶直喘,缓了好一会儿,才被沈金和沈银扶着,自己也使了力,在床上侧躺住了。 兄妹四个哭得特别厉害,沈金从没这样怕过,他看着自己娘身上的血道子,都不敢伸手去碰,结果爹直接用摔的。 沈金顾不得再想更多,只抹着泪道:“娘,娘,我去三里村给你找郎中来吧?” 李氏艰难摇头。 家里哪里还有钱能给她找郎中,连那个金镯子带家里攒的钱,全叫沈三摸走给抵了兵役。 李氏直到这会儿才真的绝望,沈三不是个多勤快的人,地种得不多,这会儿家里只剩一小袋谷子,两小袋豆子了,满打满算也只能吃四个月,这才二月,秋收还远,后边的日子怎么活? 这才是她疯了一样撞向那搬粮的胥吏的原因。 活不成了。 可看到儿女哭得涕泪齐流,李氏什么也不敢说,她强撑着摇头:“扛一扛,等血止住,养一养就好了。” 沈金听得直抹眼泪:“娘,咱们逃吧,官府会抢粮,家里已经没多少粮了。” 抢粮,可不就是抢粮?官比匪还凶,因为可以青天白日正大光明的抢你。 道理李氏都知道,她却是摇头:“现在哪里还有多少……粮,给他们抢,该交的都交了,现在再逃,家里的金镯、银钱和被搬走的那些粮,就、就都白瞎了,留在这好歹、好歹还有地,还能种出一些来。” 她喘得厉害,歇了一会儿才又道:“而且,能逃到哪去?山里很多野兽,还有饿红了眼的流民,你们没往外逃过,不知道那日子,我们家,我们家就是逃荒来的,一大家子,只我和你们爹,还有你大堂哥,和那时刚出生……不久的沈安沈宁,活了下来,流民,不是那样好做的,往山里跑,说不准是被人杀了,还是填了……野兽的肚子。” 沈金埋头,低声说:“大哥他们很厉害的。” 李氏目光有些空。 是啊,沈烈是有本事的,那么远都能穿山过林的回来,也没填了野兽的肚腹,但沈烈不会带上她们三房。 她缓了缓身上的疼,这才问沈金:“打猎,你大哥,教了吗?你学得怎么样?” 沈金点头:“教了,有学到一些简单的套山鸡之类的陷阱,我还没自己试过,但大哥说多练练就会了。” 至于弹弓和地洞,想起那天沈安的话,沈金没说。 李氏笑了,一笑,不知连带扯到哪里的伤口,痛得她脸都扭曲了,却还是笑,笑得眼圈直发红。 沈金看他娘这样,眼泪却掉得更凶,想到他娘刚才说的止血,忽然想起什么,道:“娘,你别动,大哥有教我认几种能止血的药草,我这就去找。” 沈银见状,忙跟上:“哥,我也去。” 兄弟俩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李氏看着已经空了的门口,视线再移到床边哭得脸都花了的沈铁,拉着沈铁闭着眼嚎,个头还不及床沿高的甜丫儿,眼角忽然就滚滚落下泪来。 沈铁一看他娘流泪了,自己还哭得一抽一抽的,挂着满脸的眼泪鼻涕呢,却也忙凑近过去给李氏擦泪:“娘,娘,你是不是很疼?” 但他越擦,李氏这泪却是流得越凶。
第129章 惊蛇/测音 沈金和沈银回来得很快,兄弟两个从灶屋里找了个石臼把洗干净的新鲜草药捣碎,到敷药的时候,得除衣裳了,李氏打发几个孩子出去,让把门关上,她自己费劲脱了衣裳上药。 后背涂不到的,也只能先由它,总不能让儿子来帮着上药。 倒是这时候最该照顾她的人,跑出去就没影了,李氏想着自己年前服的那整两个月的役,只觉心底一片冰寒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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