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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喷喷的饺子就摆在眼前，但这七个人却谁都没动筷子，只是定定的在那里等着。 “哟，老，呃，大家伙先吃饱了再说呗。” 胡老大刚跟几个手下一起将污浊的洗澡水抬到后院倒掉，现在进屋还是一脑门的汗。 “将求于人，则先下之，礼之善物也。” 一个真老爷子，摸摸自己胡乱生长的胡须，摇头说着。 胡老大下意识的扭头去看江医生：“啥意思？” “说你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江医生有点恼了。她也是下放人员，但做人不能这样是非不分的好么！ 不说这段时间他们做衣服，做褥子费了多少材料，人工。就说这满满当当的饺子，难道是谁都吃得起的么？ “大娘，别生气，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哎，我们遭的罪太多，冷不丁的有人对咱们这么好，有点害怕。” “害怕啥？怕我给你们下毒啊？” 胡老大呛了一声，自己拎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然后鼓鼓囊囊的说道：“爱吃不吃，这细粮配猪肉，给个天王老子都换！” “小兄弟，别生气。我们真不是那个意思。” 说话的人四十多岁，看着那黑白交杂的头发，一时间还有点不好判断准确年纪。 他应该是这里最年轻的一个，只见他将筷子一一递到几位老人手里，又招呼道：“大家都吃点吧。我相信有人要是想我们死，也用不着下这么大本。” 一个老爷子继续摇头：“我不是怀疑他们的动机。而是这些好玩意儿，给咱们这些人吃，太糟蹋了。” 那位老妇也跟着开口：“有人愿意接收我们，就是天大的恩情了。总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不是？” “诶，我咋觉得没法跟你们沟通呢？” 胡老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果断放弃了继续留在这个屋的想法。反正他只要按颜琪芮说的，把人照顾好不就完了么！ 想到这，他将江医生往自己身前一挪：“来，你们都是‘臭老九’，你们聊，我不掺和了。” 说完，他跟兔子似的，几下就出了屋。 江医生一开始还有些恼，觉得他们不识好人心。但静下心来一想，其实是自己没有设身处地。 她是幸运的那个，一开始运动的时候，虽然几经刁难，但因为她高超的妇科技术，还是被留在了医院里面。 后来实在要下放，又遇上了小颜。这段时间过下来，不止是衣食无忧，连村里人的刁难都没遇到过。 但这一切，不代表所有被下放的人都可以像她一样幸运。生活在这股洪流之中，别人面对过什么，江医生也听闻许多。 而且眼下这帮人，不就是因为被其他村的人刁难至死了好些，才被集中到他们这里看管的么？ “对不住啊，小胡人挺好的，就是嘴上有点不留人。” 江医生为遁走的胡老大解释了一句，然后就干脆坐在炕上，自己也夹了个饺子吃了起来。 “这是今天早上小胡才让人买来的猪肉，虽然只放了半斤，但味儿真挺香的，你们试试？” “大妹子，你跟我们说说具体情况吧。不然这肉我们哪里敢碰。” 江医生也明白他们的顾虑，便用自己的经历来解释：“我也是下放人员。刚听说自己被安排到村里的时候，我也害怕惶恐。” “别看我这么大年纪了，但对未来，还是非常不确定。” “后来，这家主人接收了我。不说天天细粮，但吃饱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我也不用上工，就是每天帮着带带孩子，整理一下后院的蔬菜。” “再有就是偶尔村里有人生病的时候，也会通知我去看一看。能治的我就说，不能治的就让他们送医院，也没太大麻烦。” 江医生没有说的太细，更没有把之前被抄家之类的麻烦事儿全说出来。毕竟眼前这些人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了，要是说的那么麻烦，怕是这顿饭更没法吃了。 “这家主人就是小胡？” 江医生摇头：“不是，这家主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你们可以叫她小颜。她现在在外地上班，可能要过几个月才能回来。” 江医生敢直接说明主人不在家，是因为小胡等一帮兄弟都长期驻守。怎么的，也不怕一群老胳膊老腿的人造反。 “那你运气真是太好了。” ‘臭老九’中唯一的一个老妇，开始抹眼泪：“要是我们也能遇上这样的好心人，老廖他们也不会死了。” “唉。”江医生也跟着叹气，然后道：“小颜跟我说过，她说人总要往前看。现在你们到了这，就一切都好了。” “另外，她已经跟大队长申请过，让你们来这以后不用上工，甚至连院门都不用出。” “我的想法是，咱们先休养一下身子。我虽然是妇产科的，但医理多少还是懂一些。如果实在有我看不明白的，送医院检查一下也行。” “反正不管怎么说，身体健康是第一位的。养好了身子，咱们才能谈以后是不？” 另一位老者开了口，他仿佛不能相信，这样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会忽然降临在他们头上：“你说的是真的？真的可以连门都不出？还给我们看病？” “是的。” 江医生肯定的回答，让不少老人都微微的松了口气。 和一般人不同，这些受尽了苦难的老人，并不期待融入村子。对他们来说，能有个躲避灾难的世外桃源，简直比一切都重要。 “大家也看到了，我们这里的房子还在修。所以会安排你们去住原来的知青院。等下吃完饭就可以带你们过去安置。”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别委屈自己 “那边的炕已经烧上了，被褥虽然不算厚实，但比起你们带来的那些，还是要暖和一点的。” “咱们都老胳膊老腿的人了，就别委屈自己，该用好的就用好的。” 江医生这话其实不太中听，要是那特别有骨气的，就该翻脸了。 可这些‘臭老九’不一样，他们受过的折辱，比这可厉害太多了。而且江医生自己也是下放人员，年纪也不轻了，所以从她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反而挺亲切。 “原来的知青院后面，还有一亩多的荒地。这段时间咱们这儿帮忙的人多，就干脆一起把地翻了。你们自己也盘算一下，看要种点什么比较好。” “吃食方面，王队长也跟我说了。说是每个月会把你们的口粮送过来。但估计是不太够的。所以我想着，咱们多种点耐饥的蔬菜，这样更合适。” 仿佛唠家常一般，江医生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等到桌子上的饺子已经凉透了，才惊觉自己还没让人家吃上饭。 “你们等等啊，我让人去把饺子热一热。” 江医生倒是想自己去热，但院子里帮忙的人实在不少，大家也尽量不让她一个老太太动手，所以现在下意识的就说让别人去热。 “不用，这屋里热乎乎的，饺子也不算冷。” 说着，这帮‘臭老九’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率先拿起了筷子。 然后一个饺子进肚，他不由的发出喟叹：“真香，多少年了，都没吃上饺子了。” “那赶紧多吃一点。” 江医生听了这句便乐呵起来，忙忙乎乎的开始给几人扒拉饺子。 “江奶奶，我去给弟弟们洗裤子，您能帮我先看一下他们么？” 屋外果儿的声音响起。 “行行行，我这就来。” 江医生刚一起身，没想到整桌人的筷子都放下了。 “诶，你们这是干啥？你们吃你们的，我先去看会儿孩子。” 这些‘臭老九’的警戒心似乎并未完全放下，见她还是要走，就都不再吃了。 江医生也是无奈，只能走到门口，开始喊果儿：“果，你把弟弟们给我抱来吧。” 拿着脏裤子正要出门的果儿有些不解。但她也没追问，只是将两个弟弟一一抱了过来。 刚过来的俩奶娃，见到江医生异常气愤，咕咕囔囔的说了半天，也没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江医生带他们带的久了，倒是有点理解，便笑着逗娃：“你们是不是想说奶奶没有在你们醒来的时候陪着你们呀？” 俩奶娃的情绪平复了些，但依然不断的说着什么。 果儿从外间探了脑袋进来：“他们两个小坏蛋，又弄脏裤子！这是怕我告状，先发制人呢！”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看看果儿：“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上学了么？怎么会说成语的？” 果儿茫然的看看他，回答道：“上学了。我妈喜欢这样说话，我就跟她学的。” “那你妈妈也是个文化人啊！” 仿佛忽然意识到，说人是文化人，在这个时代并不做好，那老爷子轻轻打了几下自己的嘴，道歉道：“我什么都没说过，请诸位别放在心上。” 其他人正要附和，却听江医生道：“没事，咱们这儿围墙修的高，里面都是自己人。只要有些话别过分，没什么影响的。” 说完，她又交代果儿：“天儿太冷，你就别洗裤子了，留着我明天给他们洗就行。” “不行，我妈说，女人也可以顶门立户。您年纪大了，弟弟们还太小，我要扛起这个家的责任。” 这话从一个小娃娃嘴里说出来，特别有趣。连这帮‘臭老九’们都没忍住，哈哈笑了两声。 “行，你顶门立户！但是果儿，现在太阳都要下山了，你洗了裤子也没法晾啊！” 江医生终于堵住颜果的行动，但怀里的俩娃娃又开始不干了。 他们叽叽哇哇的叫着什么，手冲着装饺子的盘子，拼命的够。 “这孩子饿了么？要不给他们吃一个？” 坐的离江医生最近的一人，伸出自己的筷子，就要给双胞胎夹饺子。 江医生摆摆手：“他们现在还不能吃这些。” 怕引起误会，江医生解释道：“这俩孩子以前受了不少苦，虽然现在养回来些了，但肠胃还是不太好。所以一般情况下，还是吃奶粉，喝羊奶之类的。” “当然，我们也会蒸点蛋羹什么的，肉一类就不太给他们吃。” “是这样啊。”那人讪讪的缩回筷子，一副尴尬又畏缩的模样。 江医生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这些人吃的苦太多，想一下子转变性格，又或是放下戒心，是不太可能的。 于是带着孩子，等他们吃完饭，又领着他们去了知青院那边，这才算数。 屋外，胡老大也领着弟兄们，热热闹闹的吃着饺子。 有个跟胡老大混了好几年的小伙子问道：“胡老大，你说这家主人咋想的？为啥要收留这么一堆老头老太太啊？” “有这钱，自己吃点穿点不好么？你看看，今天光这白面，都浪费了好几斤！这要是放在家里，不也能让自家人吃点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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