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第五楼的时候,楼梯拐角处辟了面小窗。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男人站在窗边,对着小窗抽烟。 他闻声转面,浑浊发红的眼看向林迎。 林迎在同一时间红了眼眶。她贴着冰凉的墙壁,手脚都无力。 “他。”林迎挤出声音,“怎么了?” 一米九灭了烟,在楼梯上坐下。 其实昨天晚上的时候,所需要的所有证明、文件,就都办齐了。他们赶到收容站,但收容站说下班了,不给办理,让他们今天早上来。 今天一大早他们就赶过去,全部流程都走完了,连高额的“保释金”,他们都交了。下午要去领人的时候,收容站说,孙志刚死了。 “问他们怎么死的,左一个说犯了心脏病,右一个说焦虑症猝死。最后都说不知道、不清楚,哈。”一米九苦笑一声。 林迎坐在台阶上,捂着脑袋。好半天过去,她突然挺起,拔高声音,问:“人呢!” 一米九被她问愣了:“什么人?” “收容站说人死了人就死了!?”林迎捏紧拳头,双目大睁。 孙志刚还在收容站,说明他听进去了林迎昨天给他的暗示,没有报告自己身体不适。 他若还在收容站,那就不应该死。 至少在新闻调查里显示,关押孙志刚的收容站并没有对他实施针对性的殴打,他的境遇和其他收容人员一样,被拳脚相向了几下,吃了点馊饭,挤在监狱般的屋子里。只要他能忍一晚上,按理来说今天就能出去了。 但为什么他突然死了?恰好在保释手续全都办好的关头?死因也含含糊糊说不清楚? 不对。 林迎的神思突然指向一种可能。 在2023年她所看过的那份新闻调查中,官方对孙志刚的死因说明是“心脏病”导致的“猝死”,后被证实,那是明明白白的撒谎。孙志刚身体健康,从未有过心脏病史。 那今天这个“孙志刚死了”的说法,也很有可能是撒谎! “你说,全部手续都办好了,人死了。怎么就这么巧?”林迎逼向一米九,把事情一点一点剖开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看到孙志刚之前,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一米九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收容站的警察都说了,人已经死了,尸体已经送去处理了,过两天给我们。这还能有假?” “假!”林迎斩钉截铁,“他们哪有处理公民遗体的权利?还过两天给你们,假的不能再假。” 越想越觉得这事有猫腻,林迎站起身,眸光发亮,语气认真:“没准他根本就没死!就是收容站不肯放人。” 一米九挠挠头发,没把一个小学生的话当真。他站起身,抖抖身上的烟味:“不跟你说了。我得进去陪志刚的爸爸。他两天两夜的火车过来,受不了这打击。” “等等。”林迎叫住他,“我们一起去收容站——” 话音被关门声阻隔。 林迎在楼梯间里愣了两秒,眼皮也垂了下去。楼道里留有烟味,和昏暗的夜色混在一起,让人的心都蒙了一层灰。 可数秒钟后,她却站起身,迈开步伐,如风般破开灰蒙,朝楼下跑去。 江海二中,三年11班,晚自习的教室十分安静。光年坐在第二大组倒数第二排,蒙头大睡。
第10章 三年11班的牛轧糖 2003年和2023确实大不相同,譬如晚自习,以前可不是强制的。所以江海二中的校门大喇喇开着,保安室里人都没有。林迎独自走在校园小路上,刚开始还紧张得同手同脚,后来就放松了,假装自己来散步的。 学校里有三栋教学楼,但只有中间那栋亮着灯。林迎走上去随便看了两眼,都是初三的学生。 刚刚林迎去网吧找过光年,看店的大叔都没从电脑前抬起头,只说光年在学校晚自习。 “他是几班的啊?” “一年3班吧。” 大叔给出的信息一下子没了可信度。林迎数了数,有十二个班级,找起来肯定很费劲。但林迎没时间考虑累不累,她从第一个教室开始看,就这样从教学楼的一楼爬到四楼。 她扶着三年11班的墙,疲惫的视线在里面逡巡。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林迎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感觉到崩溃。学校走廊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阴云密布,紫红色的闪电在云中若隐若现。她死死扣着墙上的红砖,想给自己支撑的力量。 她准备离开,去下一个教室。但当她走过三年11班后门的时候,她无意间转头,瞥见了一抹灰蓝。 倒数第二排,有个清瘦的男生,正用校服蒙着头睡觉。从缝隙中,有几缕灰蓝色的头发露出。 天空一声雷鸣,林迎冲进教室。 干净整齐但没什么书的课桌,放在桌角的两颗糖,蒙头大睡的少年。林迎觉得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虽然她看见外面开始下雨,虽然她伸出手掀开了光年的校服,但她的世界静谧无声,光年倚着自己的手臂,睡得很熟。 班里晚自习的同学都看了过来,光年的后桌大喇喇问:“你是他妹妹?找他有事?” “嗯,嗯。”林迎找回声音,“急事。” 后桌排山倒海,一推,光年浑身耸了一下,皱眉坐起来。待他瞧见林迎的时候,他又直直地倒了下去,闭上眼。 “嘿,你干嘛?”后桌喊,“妹妹找你有急事。” 光年没起来,只是眼皮睁开一条缝,朝林迎投来询问的目光。 “……人没了。”林迎小声说,“收容站说,死了。” 光年的眼睛在瞬间睁大,眼中的困意荡然无存。他和林迎对视片刻,漆黑的瞳仁有一瞬显得木然,绝望。 “但我觉得人没死。”林迎扯了一下他的校服,又缩回手,“真的。我们去看看,行不行?” 光年摩了一下嘴唇,定定瞧着林迎,最后认真点头:“嗯。” 雷暴不停,晚自习的初三学生们被窗外的大风大雨吸过去视线,教室里又安静又浮着淡淡的燥。 光年一抽校服外套,站起身,三两下穿好,迅速收拾书包。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课桌,最后抓起桌上的糖。他将其中一颗按到林迎手心,两个人的温度一擦而过,火柴般擦出小小的焰。 “补充糖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雨都淋到走廊里了。这一次是牛轧软糖,坚果脆脆的。林迎被这嘎吱嘎吱的甜味鼓励到了,她兴冲冲地跟在光年身后,向着暴雨进发。 两人还是骑自行车。光年没有雨衣,临时去买了套,工装蓝,特别宽大。他套上雨衣,林迎坐在后面,要不是有腿露出来,真跟没这个人似的。 雨夜漆黑,自行车车轮在地面画出连续不断的长线。林迎看不见天,目光中只有那快速旋转的车轮,碾过或黑或灰的公路。雨打在她耳边,那吓人的声响。新雨衣散发出塑料特有的味道。 “吱——” 自行车一声啸叫,车轮停止转动。林迎从雨衣中钻出,天穹正打下一道闪电,收容站被照得森白发亮。 男孩和女孩对望一眼,看见对方眼中毫不畏惧的眸光。 - “今天里面又死了一个,嚯。” 李老二是收容站的新保安,八点换班的时候,听见几个老员工在闲聊。一瞧见李老二,几个人就不说话了,收拾收拾花生瓜子,下班回家。 “老吴,今晚好像我和你一起值班。”李老二叫住某人。 “急什么。我跟他们去吃个晚饭再回来。”对方敷衍地摆摆手,拿起自己的帽子和挎包,大摇大摆离开了。 全部人都消失了,保安室里只剩李老二独个儿。他呸了口唾沫,天上竟然打下一道巨型闪电,原本好端端亮着的灯泡滋啦一声,灭了。 这操蛋的。乌漆嘛黑的保安室内,李老二不住在心里骂娘。一到暴雨天就停电。 他在屋里转了两圈,腿还撞到凳子。李老二龇牙咧嘴,也不揉揉,从包里掏出一串木佛珠。 自从来收容站上班,他就气运不顺。家里人给他去庙里求了一串紫木的佛珠,让他上班的时候念念,免得收容站里面的鬼魂把报应报在他头上。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李老二闭着眼,转着珠,喃喃自语。 “他们杀的,他们杀的……” 念了几句,李老二睁开眼,想玩会儿贪吃蛇。他的眼珠朝外一扫,整个人抽搐了一下。 大雨滂沱,一道闪电自天而降。在收容站的大铁门上,坐着一个半大女孩,脸白如纸,披头散发,呆看着前方。 “哦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我没杀人,别来找我……” 李老二紧闭双眼,疯狂转动手中佛珠。 光年的肩膀还被林迎踩着,仰头问:“能爬下去吗?” “可以可以。”林迎翻到铁门另一侧,抓住杆子往下爬,最后轻巧一跳,成功进入收容站。 骑车抵达后,两人在收容站外查看一圈,确定收容站三面都是高楼高墙,背面靠江,没有可以溜进去的地方。 正苦恼着,暴雨越下越大,一道惨厉白光劈下,雷声自左轰到右,整个收容站陷入漆黑。 林迎恍然想起世纪初的电力设施比较脆弱,经常停电。 于是两人立刻决定,趁着刚停电带来的漆黑,直接从正门突进。 林迎进去后,光年用力抓住铁栏杆,三两下爬到顶,又自如地翻了下来。 “你怎么这么熟练?”两人贴着墙往里走,林迎小声问。 “早上迟到迟多了。”光年说。 “……”就知道。 两人渐渐走远,李老二的经念得渐渐乏味。他悄悄掀开眼皮,往外瞅了一眼。呼——小女鬼已经走了。
第11章 灰姑娘才约十二点见面 林迎轻轻拧开门,走进先前来过的收容站办事大厅。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下班下得很彻底。 “这里能通收容仓?”光年探进一个脑袋。 “先搜刮点物资。”林迎三两步走到一个窗口前,摸索几下,抓起一把水果刀。光年也进来看了看,找到一个银色金属壳的手电筒,很沉。 他将手电筒打开,白色光团在房间中十分刺目。当白光照到探视间,他转身看向林迎。 林迎立刻打开探视间的门,看了一眼,摇摇头:“整面玻璃封住了。” 手电筒白光继续在房间里打转,扫过办事窗口,像掠过一排墓碑。 林迎眼睛一亮,拉过一把椅子,攀到办事窗口边沿。她试了试,以她的身量,爬进去绰绰有余,便一骨碌跳进了工作区。 一回头,光年歪着脑袋看过来,没动作。 “你也跳啊!”林迎催他。 光年爬上窗口台,伸了个脑袋进来,肩膀就卡住了。 “转过来,竖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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