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从郦县逃来的百姓大量拥堵在中洲城外, 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挂着单薄的布料, 风一吹就将身体贴得紧紧的, 是真正的皮包骨,人形口袋。 靠近中洲大河的地方, 流民已经聚集成了堆, 个个眼里冒着凶光。 中洲城的百姓自发的形成了队伍,一个个拿着家伙把守在中洲河边,围成了一长圈。 健壮的百姓持棍带棒,脏瘦的难民手无寸铁, 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即使如此,还是有一堆接着一堆的难民饿疯了眼, 集结在一处, 冲击着这条不可能突破的防线。 阿亚朵从身后站了出来, 对着麦子说道:“陛下, 臣带人去将这些人赶走。” 麦子伸手拦住了将要离去的阿亚朵, 看着这堆庞大的难民若有所思道: “你去跟他们说, 东女愿召他们为役, 一日管一餐一水, 前往河西科斯一地,负责畜牧植草。” 封苋闻言, 有些担忧道:“陛下,微臣认为不可, 若其中混杂了奸细,或是寻滋挑事之人,东女岂不是多了许多祸患。” 封苋看向那群难民,怎么看也不是一群良家人氏,倒像是山匪窝里跑出来的。 麦子看向封苋,眼前的女子和当初谨小慎微的封苋已经脱胎换骨,身上也多了一分厉气。 “将他们召为役,期满三年方可入东女籍,除此之外,会派司农司的人监视记录这些人的言行作为,长此下来,自然构不成威胁。” 听到麦子的话,封苋才放下心来,原来并不是召他们入东女籍。 有了三年的观察期,就算有祸心的人,也会被司农司的人抓出来。 难民堆中,不少人铁了心要冲出包围圈,只为从那条滔滔不绝的大河中舀一口水出来。 人到了绝境,什么也干得出来,哪怕是懦弱力薄的妇孺老弱,也冲在了人群的前方。 看样子,今年的天旱,又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麦子敛下了眼眸。 这样下去,乱世什么时候能结束。 一列东女国的官兵围过去后,原本生难的流民们纷纷平复下来。 东女军的威名已经响彻四海,这群流民见势不对,纷纷停住了动作,泄气地瘫软在地上。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痛苦的神情,嘴唇上的干皮就像棉田上的飞絮,风一吹就掉落下来,露出里面干涸的血痂。 麻木,死亡的气氛慢慢蔓延至中洲大河的边缘,一片灰败色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个疯疯癫癫的老汉突然从人群中闯出来,一头扎向了中洲大河的方向,最终被围守在中洲大河两边的百姓用木棍架出来。 两名大汉两两相望,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将人架起来,又赶回了队伍。 “大人,救救我!奴婢愿为大人做牛做马,只求一口水喝,一口饭吃。” “大人!这是小女,长得可周正咧,还读得诗,卖给你,只要一壶水......” 离百姓们最近的难民纷纷跪趴在地上,拼了命地扯住前方人的裤脚双靴,扑个空后,不住地往地上磕头。 呜咽的声音从难民堆中响起,都是哀嚎,眼泪一滴也掉不下来,干裂的嗓音如同拉锯一般,磨在所有百姓的心里。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善心,引狼入室,人面兽心,在这个时代早已经是司空见惯。 封苋叹了口气,扯着嘴角道:“除了东女,哪还有百姓的安居之地。” 离中洲最近的郦县皆如此,天下其他地方岂不是更是惨绝人寰,人间地狱。 现在想想,若非她有幸入陛下门下,长鸣未归顺陛下手中,只怕她现在早已是黄土一抷,倒还不如这些恍若土匪窝里出来的难民,至少还留存了一条小命。 阿亚朵带去的官兵已经将召役的事散布下去。 难民堆如同置身热锅上的蚂蚁,一下来了活气,围着官兵们团团转,不停地点头,眼里的渴望几乎将负责此事的阿亚朵灼烧成洞,官兵的身影也埋没在难民堆中。 很快,百姓们挑来一担水,所有难民一拥而上,一下就被阿亚朵带兵喝止住,最终排列成一队长龙。 三人作保,签订东女的劳役协议,签好就能领一壶水,再由土机营的卫兵带走,前往河西。 签订的劳役协议也是最初的奴隶书演变而来的,这些流程对于卫兵团来说已经成熟。 仅仅一个日头,这群几百人的难民几乎全部都被东女收入囊中。 空地上,只有几十人还逗留在空地上,不愿离去,也被兵士们看押在此地。 “这边是没人愿意跟他们作保,那边是被同行的举报恶行,被踢出来的,总共四十七人。” 阿亚朵指着空地上的人,被分为两队,一处只有两人,一老一弱,一处足有三四十来人。 三四十人的这一队皆是被难民们举报出来的恶人。 这次召役,都是去往同一个地方劳役。 这群难民同行已久,对彼此早已知根知底,就连作保也都是清楚对方底细的人,才敢结队。 有了东女军的庇护,那些饱受欺凌的人第一时间就将这些人举报了出来。 麦子将目光放在刚刚大喊卖女的老汉上: 臭烘烘的老头,浑身上下都裹满了灰泥,跪在一边的小女孩更是脏乱,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大,手上还裹满了厚厚的茧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读书人家的女儿。 麦子从城墙上下来,就看到老头子扭着小女孩的手,怨怼地骂道: “死丫头片子,早知道就把你卖给王老爷家,还能赚些吃食,就因为你,没人和我们作保,老天爷瞎了眼,连活路都不给我老石留一条。” 老头子话里赶着话,嗓门又洪亮,在众多人中鹤立鸡群,看不出来半分疲态。 这些遗留下来的人,没得到水,再加之暴晒一天,大多都已经奄奄一息,眼里一片死态,无力地靠在周边的石块或是土堆上。 “老汉,她会识字?” 麦子的声音穿过人群,直达了这老头的耳旁。 原本躺在地上哭骂的老头子一下就如同弹簧一样,弹跳起来,弯腰屈膝地向出声人的方向望去。 嚯!好大一个仪仗,好几十人簇拥着此女,看样子像是家丁,个个赤手空拳,腰间别着的也不知是甚东西,稀奇古怪。 这东女出了名的奇,老头脑子里转了许多念头,都藏进了心里,急忙把他的摇钱树抓起来,粗剌地嗓音急冲冲响起:“二丫,快背一首诗出来,给娘子听听。” 名唤二丫的女孩就着老汉的力道,站稳了身子,虚弱地说道:“……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一首诗背得极其流利,语调也好听,诗的后半句末段都勾起了个旋儿。 麦子看向女孩身上的伤痕,也没多说,直言道:“一张饼,买了。” 老头听到有饼,眼睛亮了一亮,脸上故作不愿道:“不行,三张饼,还得一壶水。” 麦子没有理会,直接吩咐人将女孩带走,数十个兵士快步走来。 那老头见势不对,急忙抢过饼就从人堆中溜走。 人群骚乱了一瞬,悄悄跟随在老头身后的,还有旁边队伍的几名壮汉,眼里冒出了贪婪的恶意。 见到有中洲城的娘子出来买奴才,旁边的官兵也没有阻止。 这些死气沉沉的人突然就来了几分活气,这是他们活下来的唯一机会了。 “娘子,买下俺吧,只要一张饼,俺力气可大咧,会磨磨子,凿石头。” “俺阿婆会洗衣做饭,还会种地嘞,半张饼就成!” ... ... 一时间,这堆人都吵翻了天,麦子看向他们,这些人都饿得骨头都轻了,别说使力气的活,瞧着轻微一碰都得散了架。 “若是生在太平盛世,哪有这么多‘恶人’。” 封苋刚好过来,听完了全程,有感了一句后,将自代邑而来的折子交给陛下审阅。 麦子对封苋的话不置可否,恶人在哪里都是恶人,只是生在乱世里,作恶的程度更大了。 麦子将折子打开粗略看了一遍,是上次做好的物资调派清单落实情况。 从代邑调配来的盐和粮食,已经全部送到了草原上,途中遇到几次蛮子突袭,皆被西媞丝带兵打得落荒而逃。 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武力在哪里都吃香。 想到这里,麦子眼眸中露出些锋光,扭头对旁边的封苋道: “封大人,接下来便由你负责,和其他州城的县长接洽,各引三千人去河西,科斯,红沙这三个地方。若是这三个地方人满后,便将剩下的役派往东女各矿场,都是一餐一水制。” 封苋明显一愣,陛下这是要将重心放在冶炼兵器上。 近些年,陛下虽然着力于买矿采矿,更多是在种地囤粮上费了大量时间银钱。 不过中洲接壤于金齐两地,确实是接收大量流民的不二之选。 “是。” 封苋没有思考此事的繁杂,便直接接下了这道帝令。 此消息传播在金齐两地后,东女国的人数急骤增加。 导致在往后的日子里,封苋没日没夜地工作,率人奔波在各个州城间,输送役夫。 有了大量的劳动力,各大珍稀的矿产也被挖掘出来,用在了朱朱黎负责的军工处。 一批批新式火统枪也被批量制作出来。 原本只有火统营配备的精良武器,到了启华二年,所有兵士都配备上了这把被世人吹嘘为“神箭”的武器。 麦子的想法很简单,乱世出枭雄,只要武力值足够强大。 无论是金齐周哪个国家率先出手,东女只需把他们打服,就无人敢再轻举妄动。 -- 名唤二丫的女孩看过军中的医士后,被阿亚朵带到了王宫中。 小草看到侍卫长阿亚朵带着一个陌生的瘦小女孩进了她们处理政务的地方,眼里露出疑惑。 “大人,这是陛下从难民堆,买来的,属下不知如何安置。” 阿亚朵带着女孩站立在一侧,健壮挺拔的身影和女孩瘦弱的身骨在一个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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