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数了吗?多少刀?十七刀,对不对,整整十七刀,对不对?” “你那积石如玉的哥哥,被捅成了一坨烂肉,扔到江里,任河鱼水怪啃食。” “你恨不恨,你想不想报仇?” “你已经自我麻痹了四年,现在还要继续躺下去吗?像个懦夫一样去逃避。” “你就这样继续睡下去,看着那些杀死你哥哥的人,风光无限,高官厚禄?” “你还配做萧霁川的妹妹吗?配萧霁川如珠如宝地护你十年吗?” “起来呀,起来去给哥哥报仇啊!” 孟泽深起身贴近连玉的耳朵:“哥哥好痛。哥哥不怕刀刃加身的疼痛,哥哥只怕再也不能保护我的阿月了。” “我的阿月,以后该怎么办呢?” “阿月,你说以后该怎么办呢?你要永远像个死人一样躺在这里吗?” 孟泽深忍着心痛说完这些话,双手盖在脸上,坐回床前的椅子,身体斜斜靠在椅背上。 心里空荡荡的,有一种连玉在渐渐远去的感觉,抓不回,留不住。 . 风从窗前吹来,扬起了床上的纱缦,双手覆脸的孟泽深,没有注意到,床榻上冰凉苍白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连玉睡得很不安稳,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曲水楼阁,有百花盛开,有春日暖阳,有秋雁高飞。 夏日的风,从莲池上吹来,带了淡淡的荷香。 水亭两侧的薄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她穿着一身红色锦衣歪在檀木圈椅上,却不觉得热,只浑身乏力,心中压着一股气,似是难以喘上来。 对面一个俊美无俦的公子,手中捏着一只细细的画笔,沾了胭脂,在她额头画着什么,痒痒的,但她懒得动。 每动一下,好像都能耗费掉她周身的力气。 懒懒地阖上眼,任那画笔在额间,一下一下扫过。 良久,那笔终于停了,雪衣银袍的公子,笑道:“好了,阿月看看可喜欢。” 连玉费力地睁开眼睛,那公子托举着一面铜镜立在她脸前。 铜镜之中的脸,玉面粉腮,唇红齿白,倒是并不见丝毫病容,也不知这身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俏丽的容颜上,额间一朵盛开的莲花,让整张脸都带上了几分仙气,仿佛池中的莲花仙子下了凡尘。 “哥哥画的,阿月自然喜欢。”她笑了一下。 “要吃莲子吗?”萧霁川问。 “嗯。”阿月轻轻应了一声。 萧霁川捏开桌上新采摘的莲蓬,手指骨节分明,颜色如玉,在碧绿的莲蓬间翻动,好看得像一副画。 这是一双执笔握剑的手,这也是一双呵护她成长的手。 一颗莹白如玉的莲子剥落出来,被递到嘴边,阿月嘴唇微张吃了进去,甜甜的,又带一点苦味。 “哥哥。”她伸出手抓住萧霁川的衣袖。 “嗯,怎么了?”萧霁川回眸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温柔的笑意。 阿月也看着他在笑,往前伸出手去。萧霁川放下手中的莲蓬,回手握住那只莹白的小手。 微风拂动池莲,锦鲤跃出水面,一切岁月静好。 忽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风变成了狂风,夹杂着暴雨,脚下也不再是夏日凉亭,变成了飘摇在浪涛上的船只。 哥哥的手再也握不住她的手,一点点滑开,一柄森寒雪亮的长刀刺穿了哥哥的胸膛,鲜血混着雨水流淌下来,沿着倾斜的甲板流到她的裙摆上,流到她按在甲板的手上,鲜红又黏稠。 “阿月!快跑!”哥哥挡在狭窄的过道上,向她厉声喊道。 那是她自有记忆以来,哥哥第一次如此严厉的对她说话。 “哥哥,你自己走,不要管我。”她努力爬起来,想去抓哥哥的手,“我本来就活不了的,你快走。” “延平,带小姐走!”萧霁川怒喝道,身上又中了两刀。 延平上前拉起她,向船尾跑去,将她抱起,递向船尾的逃生小舟。 一根长剑掷来,贯穿了延平的胸膛。 刚刚递出船舷之外的萧霁月,直直坠入了巨浪翻滚的长江之中。 “阿月!”萧霁川凄厉的喊声穿透雨帘,冲向苍穹,夜空中划下一道闪电。 闪电刺破长空,那一刻黑夜亮如白昼,比白昼更亮的,是穿透萧霁川身体的无数把长刀。 在落水的那一刻,看清这一幕的萧霁月,痛得心脏骤停,努力喊出的一声“哥哥”,压在了心口。 . “哥哥———”连玉惊然从床上坐起来,起身就向外跑去。 “哥哥———”她的声音因长时间的昏迷暗哑,又带着一种撕裂的疼痛感。 靠在椅子上浅眠的孟泽深,蓦地惊醒,追了出去。 只着白绸睡袍的连玉,赤着脚已经跑到了院子中间,嘴中还在不停地,一遍一遍喊着:“哥哥。” 倏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追出来的孟泽深,从后边接住她,左手一抄,抱在了怀里。 净素白绸上浸染了朵朵红花,艳丽又刺目。 孟泽深将连玉抱回屋子,放在床榻之上,拢上薄被,触及她的脸颊,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寒凉,渐渐温润起来。 飞霜推着陶西云走进来。 陶西云探了脉,笑道:“好了,这口血吐出来,心血通畅,人便好了。” “那现在……”飞霜刚要问。 陶西云打断了她的话,道:“年轻人,不要急。再缓一缓就醒过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外面高挂的太阳,道:“日落之前,定然能醒过来。霜丫头,推我出去吧,醒了就能吃药了,得给她配点补身子的药。” 孟泽深起身,伸手握住轮椅推手,道:“替她换一身衣服吧,我推舅父出去。” 药室中,陶西云叹声道:“看样子,这丫头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嗯。”孟泽深淡淡应道。 “你激她了?”陶西云诧异。 “嗯。”孟泽深道,“左右不能看着她就此消散下去。” . 屋内,飞霜替连玉换了一件新的睡袍,又打了热水,替她擦了一遍手和脚。 刚端着水盆从屋中走出来,就遇见了立在门口的孟泽深。 “醒了吗?” 飞霜摇了一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孟泽深转身进了屋子,又坐回床侧那张椅子,静静看着连玉的脸。 虽然人没醒,脸上的苍白之色已经褪去,连嘴唇都红润了起来,变成了淡粉色,眉心凝结在一起,睡得很是不安稳。 那粉色的唇瓣,再次溢出两个字:“哥哥。” 手指胡乱地向四周探寻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孟泽深将自己的手伸过去,试探了一下,立刻被那只探寻的手抓住。 手指柔软温热,却抓得很用力,唇间呢喃着:“哥哥。” 线长的睫毛颤动着颤动着,终于倏然睁开了,眼睛里有一瞬间的空蒙,而后视线缓缓偏移到了孟泽深的脸上。 她就这么没有情绪地看着,看着,脸上的表情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良久,她忽而坐了起来,孟泽深刚要起身去扶,连玉已经整个人扑了过来,扑进了他的怀中。 纤细的人儿,紧紧地贴在他的怀中,将脸埋在他的颈间,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只是时不时地往里贴一贴,想靠得更近。 孟泽深缓缓抬起手,拢上她的后背,将人抱在怀里。 就这样过了许久,一股滚烫的泪水从他脖颈间流下,浸湿了衣襟,浸湿了胸膛。 “哥哥,我的哥哥死了。”随着热泪,闷闷地哽咽声从脖颈间滑出,“我以后再也没有哥哥了。” 孟泽深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然后抬起右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往里按了按,让她贴得更紧一些。 安慰道:“以后还有我,我来做你的哥哥,替他照顾你,宠你。” 他的脸侧了侧,在她的发顶摩挲两下。 “哥哥。”连玉呢喃道,眼中的泪水依然止不住地流。 “阿月,乖。”孟泽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公子,我听说表小姐醒了,是真的吗?太好了。”寒竹嚷嚷着冲了进来,再一次呆滞在门口。 ……就,进展速度挺快的。 “出去!”孟泽深冷脸呵斥道,这时,他才发现,刚才进来时没有关门。 平日里为了避嫌,加上屋子里需要通风透气,只要他在屋里的时候,门都是开着的。 此时,他真是想将寒竹直接踹飞出去。 寒竹颤了颤,立刻退了出去,贴心地将门给关上。 连玉抹了一把眼泪,从孟泽深身上起来,回到床上,侧身朝里躺了下去,拽起薄被盖在身上。 “连玉。”孟泽深站起来,立在床前,轻轻唤了一声。 “我想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吧。”她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来。 “嗯。”孟泽深宽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要向前看。” 被子上拢起的一团,闻声颤了一下,并不再回应。 孟泽深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开门出去。 见寒竹还一脸跃跃欲试地站在廊下,往门里探头探脑。 他呼吸起伏了一阵,还是压不下这怒火,朝着寒竹的脑袋呼了一巴掌,喝道:“管好你的嘴,不然就给你缝上。” 寒竹惊恐地捂住嘴,后退一步,瞪着孟泽深。 孟泽深冷哼一声,甩袍而去。
第113章 离开 连玉自那日醒来之后, 如同变了个人一般,不爱笑,也不爱动, 整日里懒懒地靠在廊下的一张躺椅上, 看天看山看水, 并不与人说话。 别人说得多了,她也就浅浅地“嗯”上一声,眉头却是微微蹙起,似是被吵得烦心。 如此次数多了, 便也没人再往她跟前凑。 褐色的药汤, 每日三碗, 孟泽深端来, 她便慢慢地喝完,顺从乖巧又带着冰冷的疏离。 她好像不会觉得苦一般, 喝得很慢很优雅, 等最后一滴喝尽,对于孟泽深伸过来的一小碟蜜饯,从来不碰, 只是摇摇头, 将药碗放回小几上。 孟泽深拿起药碗, 刚转过身,背后传来一声清清淡淡的声音。 “柏松,什么时候回来?”连玉问。 “明日就能到。”孟泽深回。 “好。”连玉的眼睛还是怔怔地遥望着天空,遥望着大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2 首页 上一页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