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如今是连花池,那圣旨便跟您连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您心中只有大义,那便去做您的事,阿娘和哥哥姐姐们的仇,他日我来报。”她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只望阿爹珍重自己的性命,不要让女儿承受丧亲之痛。” “唉,唉,你这丫头别哭呀,阿爹好好活着就是了。”李承基看她哭得那般伤心,急着过去安慰,“啪”的一下绊倒在地,扑在床前,手还缚在床柱上。 连玉闷哼一声,差点笑出鼻涕泡来,她扯出丝帕立刻按在脸上,遮掩住,忙上前两步扯断李老头手脚上的绳索。 转身向门外走去,声音从丝帕下闷闷传来,“阿爹,您好好想想吧,我出去洗洗脸。” 她人走到门口,步子又顿住,提醒道,“最近不要出来走动,莫让衙署的人过来看到,再惹出是非来,得不偿失。” “丫头莫要伤心,老夫都听丫头的。”连玉人已经冲出屋子,李老头的话从门口飘来,也带着几分哽咽。 连玉转出院子,拿下丝帕,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的伤心难过,一双眼睛也明明亮亮,再不见一个泪珠。 嘴里哼着小曲,心中叹道,忽悠个倔老头书呆子,还真是费劲,也不知道成效有几分,总归不会再寻死了吧。 唉?她嘴里的小曲,好像正是昨日那白衣戏子唱的,听着又正经又不正经的,可见白衣戏子也是有几分道行的。 他们本是打算在池州修整两天,就离开。 因着孟泽深这一场大病,来来去去就耽搁了六七日。 人运气差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七日后,罗绮云那信誓旦旦的北地援军没有等来,倒是等来了南诏的数万兵马。 罗天雄的雄,果然是狗熊的熊。他派出的斥候竟是只可着崖州这一条路做侦察。 带回的消息是,林大人带着五百驻兵全部以身殉城,城中上万百姓被套上枷锁送去南诏为奴,更不论粮食财物早已被洗劫一空。然南诏兵马并没有丝毫北上攻打池州的迹象。 这一个错误的信息,便导致南诏再次兵临城下,时人犹不知。
第74章 咱们一起跑路 景和十六年, 正月十一。 这一日注定是个不平静的日子。 早上,罗天雄欢天喜地带领部下出城十里,迎接八地援军。 军是迎到了, 不过只一路青州军, 三千人马, 其他七地的援军还不知在何处。 眼见过了午时甚久,前方官道依旧不见一兵一卒出现,罗天雄再也无法忍耐天寒地冻冷风割肉,只留了一支斥候队继续向前打探, 便带着青州军回了城中。 到了傍晚时分, 池州城西北方向五十里处, 篝火通明, 一支数万人的军队正在安营扎寨。 斥候发现之时,简直是喜出望外, 只以为其他几路援军到的晚了, 就地落寨,明日再进城。 两名斥候一路奔驰直冲营寨而去,想问一问, 到的都是哪几处过来的兄弟, 然奔得近了才发现那竟是南诏兵马。 他们两人立刻调转马头, 往回奔逃,但为时 已晚,被追出来的南诏士兵射落马下。 好在一人在死前大声呼喊:“南诏袭城。”惊动了远处隐了行迹的另一名斥候。 而另一人在中箭后,用鲜血在马鞍上留下了“南诏, 西北”四个字, 人虽已逝,马却带着消息奔了回来。 南诏这支军队是绕了云峰山脉的奇路险道, 潜行过来的。因着路途艰难,攻城器械运输不便,于是计划在这一处山林之中安营扎寨,悄悄制作器械,再做攻城计划。 他们甚至还和周颢做了一笔交易。 周颢想办法拖住几路援军晚到几日,南诏拿下池州城,杀了罗天雄替他报仇。 周颢允其在城中烧杀抢掠三日。 本是一场十拿九稳的暗袭,如今却因这两个误打误撞的斥候露了行藏。 虽然已经人已杀死,难保他们没有其他手段,将消息传递回去。 南诏这方也立刻派出一小队斥候换了周人服饰,掩匿行藏前去查看。 这一支五人小队,便是由凤亭带领的。 本来以凤亭的身份,这种小任务无需他亲自前往,但谁让整个大军的斥候队中加上他也只有五人长得一副周人容貌。 南诏人的容貌过于明显,若是前往查看,本来无事,反而可能因容貌有异暴露。 其实凤亭此行还打了另一个主意,如果能顺利混进城中,趁着南诏攻城之际,兴风作浪一番,去节度使衙署放上一把火,或趁乱暗杀罗天雄,许是可事半功倍。 他这一肚子的打算,最终在看到池州城大门紧闭,严防以待的阵势后,落了空。 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几人在被拒绝入城后,并没有像其他百姓一般,苦苦哀求,立时调转马头,奔回营地,报告主将乌绰将军。 一张黑脸的乌将军,听了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坐在宽敞的大帐篷内,依旧在擦拭手中的长剑,那动作缓慢又温柔,仿若在抚摸珍爱的情人一般。 他这样的动作,若是像凤亭这般俊美少年郎做来,自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但是由他做来,就猥琐地让人不忍直视。 凤亭无视了这猥琐行为,急切问道:“咱们什么时候攻城?”他最是看不惯乌绰这般故作高深的姿态。 乌绰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不要急,仗要慢慢打,局要慢慢布,急了就要出错。你看蛮树将军不就是个先例么。” 他这话说得慢悠悠,语气也颇为平和,如果对象不是凤亭,死者不是蛮树,那还真像是在教化晚辈。 不过此时,这句话无异于赤.裸裸地嘲讽,蛮树就是在崖州城被连玉一箭射穿咽喉的那个主将。 他这一死,拿下崖州城的功劳,全部落在了凤亭这个随军刷资历的贵族子弟头上,而且还是死于一个黄毛丫头的箭下,一生英明毁于一旦,变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一段笑料。 连带着众军将领都有一种感同身受的触动,看凤亭这个年轻人特别不顺眼。 再是不顺眼,也架不住人家后台够硬啊。现在的南诏都城,还有几人能盖过他的风头去。 真是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的怯弱小子,如今已是八条腿横行无忌的人物。 他一人一马,带着密旨从崖州来了此处,立刻便升任军中副将。 乌绰虽是看他不惯,也只敢在言语上暗暗讥讽两句,其他事是不敢的,甚至还要尽全力保住他的性命,再分拨他一份功劳。 凤亭知他话中有话,但蛮树将军待自己不薄,就那样窝囊的死在自己面前,他心中不仅有遗憾,有隐痛,也有一分愧疚,自是不愿于言语上因为这事情与别人起争执。 只是缓了语气,问道:“若是耽搁久了,他们的援军一到,截断我方后路,前后夹击,恐有被包围之险。” 乌绰笑笑,手指一弹,长剑发出清越的长鸣:“凤少放心,到不了,也围不了。” “将军为何如此肯定,可是有什么妙策?”凤亭笑着问道,那笑容和气又崇敬。 乌绰将手中长剑“噌”地一下插回剑鞘中,自得道:“围也是围周颢,围不着我们。北边过来的援军,一旦进入岭南地界,便会有人领他们去合浦。一个名正言顺,一处万贯家财,没有哪个军队不动心,也没有哪个军队不想分一杯羹。” “将军要毁约?”凤亭皱眉道。 乌绰笑了笑,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凤亭一眼,道:“不能这么说,交易嘛,一码归一码,咱们与周颢的交易是攻占池州城,杀死罗天雄,与引兵围杀周颢是两码事。” 他站起来,拍一拍凤亭的肩膀,道一声:“凤少,竟还是个天真的人?” 凤亭又怎么可能是个天真的人,乌绰是在讥讽他。 可是,他并不把这种讥讽当成一回事,装天真是他的事,别人看透看不透,是别人的事。 乌绰没有再去看凤亭,直接走出帐篷外,对着传令兵,大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围炉造饭,今夜大家吃饱了好好歇上一晚。”这声音浑厚粗犷,周围一大圈忙碌的士兵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吆喝呼叫着感谢将军。 这时的乌绰豪爽又英武,跟刚才帐篷内的阴阳怪气,判若两人。 池州城。 当那一名斥候并着一匹骏马奔回城中,终于挑断了城中人们连日来悬在心上的一根弦。 城门立刻关闭,百姓们也都缩在家中战战兢兢。 连玉得了消息,直接骑马去了斥候入城所走的西门。用从罗绮云身上顺走的衙署令牌和五两银子开道,上了城楼。 这时已经天色蒙蒙,她在城楼往外察看片刻,并未见到什么异常,耳朵微颤,极力向远方听去,也没有听到大军逼近的动静,想来还是有一段距离。 遂转身下了城楼,准备去节度使衙署中探查一番。 她刚下了城楼,骑上马离开。门外,一身公子哥装扮的凤亭就到了城下。 若是她再晚一刻走,必然要叹一句“冤家路窄”,拔下弓箭,取了这南诏小子的狗命,为林大人、为五百将士、为崖州上万百姓报仇雪恨。 而凤亭也不知道,他心心念念要替蛮树将军报仇杀之而后快的臭丫头,此时就在一门之隔的城内。 一道门,两个人,门里门外,骏马奔驰,距离越来越远。 今日的节度使衙署,本来备了宴席来招待各地援军的大小将领。现在独独到了青州军一家,满打满算也就三千人,罗天雄忍着愤懑,将这丰盛的宴席直接答谢了青州军上下。 菜刚上来,酒还没有喝上一口,斥候便连翻带滚地爬了进来:“报!急报!南诏袭城!” “哗啦啦”席间众兵士全都站了起来,而罗天雄因着身体肥胖,一站一哆嗦,直接摔了下去。 半晌才在左右的帮扶下,从地上站起来,扶了扶歪到一边的官帽,佯装淡定道:“镇定!镇定!兄弟们随我老罗入内议事。” 他这一把装得着实的好,虽然摔了,但那好像是个意外,起来之后,不管心里多慌,面上倒是平静得很,跟他的话一样镇定。 随后,慢悠悠,从容闲适地迈着小方步,领着将官们和那送信的斥候进了议事厅。 待那斥候仔仔细细将事情讲了一遍,又回答了各位长官们的问题,便退下了。 罗天雄看一眼左手边,黔中道的将军、副将、校尉们坐一排,再看一眼右手边青州军的将军、副将、校尉们坐一排,两相对望,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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