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 南诏兵马过白水江,围攻信州城,云京天使与徐有虎同陷信州城。 徐有虎自知罪孽深重, 此回云京在劫难逃, 但他本是关内人士, 宗族妻儿俱在离城,这一遭怕是要累及家人。 他站在信州的城墙之上,看着下方连绵数里的篝火,终于下定决心, 做出了选择。 让心腹传话鲍公公, 城楼见面,详谈撤离信州之事。 鲍公公本就因为陷于城中, 着急冒火,大骂南诏兵就不能等上一日,让他押了徐有虎离开信州,他们再围城。 现在简直是骑虎难下,也不知道徐有虎撤退的时候能不能带上他。 他是认定了,徐有虎必定有门路,可以走的。 徐有虎从南境被敌军一路赶着追着,能完好无损地跑到信州,打仗不一定行,但逃跑的本事定然练到家了。 如此,一听徐有虎找他商讨撤退大计,心下暗忖,这人必是要以此为礼,求他回云京之后向田公公进言。 便决定,先骗他一骗,顺利回了云京,交了差事,到时他已成阶下囚,又能耐我何,遂欣然前往。 明月高悬,夜风拂面,是春天的温暖柔和,而城墙下的刀光仍如冬夜里的寒风一样冷。 鲍公公登上城墙,便见徐有虎一人立于此,笑问道:“徐节帅,怎么一人在此,没有安排人守城吗?” 徐有虎颓然道:“他人不知,鲍公公最是清楚的,我如今还算什么节帅,不过一阶下囚而已,有负圣恩啊。” “徐节帅何须这般自轻,回到云京走走门路,是罪是功,不过是田千岁一句话的事。”鲍公公轻笑着走到徐有虎身旁,“咱家认为徐节帅不是迂腐之辈。” 徐有虎提了精神,看着鲍公公,道:“那就有劳鲍公公提携了。” 这话还未落地,倏然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扎入了鲍公公的腹中。 剑是徐有虎的佩剑,剑柄此刻还握在徐有虎的手中。 鲜血溅出,染红了他的手。熟悉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漫延开来,太熟悉了,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被这种味道包围,但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因这味道而热血沸腾。他握紧手中的剑,用力,再往里推送了两寸。 “你……你……”鲍公公一开口,血便从口中涌出来,话已难发出。 徐有虎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恶劣又疯狂的笑容,“你想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你?为什么敢杀你?” “哈哈,鲍公公,你不会以为,我远在剑南就不知道你两面三刀的劣性吧?比起信你这种阉物,我还是更相信自己,更相信朝堂上那帮没用的老头子多一点。” “鲍公公,你以身殉城的英名,会传回云京的。”他长剑一抽,将鲍公公的尸体推下城墙,跌落城外。 这一次,他不再逃,誓死坚守信州城。 四月二十六日,沈兰台带领的沈家军抵达信州城北五十里处华林岗,停军安营落寨,派出斥候探寻敌情。 此时,信州已经被围城七日,击退敌军攻城七次,城中兵士死伤惨重,防城器械短缺,身负武艺者无论男女老幼尽上城墙御敌。 华林岗。 中军大帐前,不远处有一块巨石,连玉坐在上边,两手托腮,懒洋洋地看着大帐的门帘起起落落,来往兵将进进出出,耳朵悄悄动着,窃听里面人说话。 飞霜靠在巨石一侧,低头认真擦拭自己的长剑。两人这般闲适的样子,与整个军营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无知女流小儿,也能随军,五哥真是越来越放纵了。”一个尖锐傲慢的声音突然传来。 连玉从那繁琐无趣的军中事物中收回耳朵,侧目望去,巨石之前正有两人行过,一个银甲少年,一个黑甲壮汉。 银甲少年生得俊眉秀目,与沈兰止有七分像,但与沈兰止的温润不同,这少年傲气天成,冷冽如霜。 嗯,眼睛差不多要斜到天上去了。 黑甲壮汉,身高九尺,满脸横肉,肌肉虬结,一条胳膊比连玉的腰都粗,手提一个巨形狼牙棒,光亮亮一个头上青筋鼓起,只在后脑留一撮头发混着红绳编成一缕小辫子垂在身后。 “站住!”连玉瞅瞅他那撮小辫子,手指勾出一条自己的小辫子瞅一瞅,嗯……一个样儿…… 她秀眉深拧,站起身来,指一指黑甲壮汉的头发,叱道:“你回去把头发剪了,不准再梳这样的小辫子。” 沈兰卓刚刚那话,就是存心挑衅的。他早已看两人不顺眼,只是前几日一直处于急行军,两人又跟在沈兰台身边,他离得远,寻不到机会。 刚刚连玉喊一声“站住”,他停下来等着对方搭腔,结果那人直接无视了他,眼睛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夔牛,纠缠于夔牛的头发,还敢喝令夔牛去发,谁给她的胆子。 夔牛跟着沈兰卓停下脚步,闻言,呆了呆,抬起肥大的手掌摸一摸自己脑后的小辫子,清澈懵懂的眼睛,看一看连玉的小辫子,闷声道:“不行,夔牛不想当和尚。” 沈兰卓冷笑一声,叱道:“无知小儿,竟敢在我沈家军中口出狂言。” “无知小儿,你在叫谁?叫我吗?”连玉转过头来看向沈兰卓,笑眯眯道。 “我劝你们尽早离开,不要在这里招摇过市,损我沈家军威名。”沈兰卓瞪着连玉,冷着脸叱道。 连玉又重新坐下来,手中扯了一根草摇着,笑道:“八哥哥,不要板着脸嘛,你这样看上去都不俊俏了,要被兰止哥哥比下去了。” “谁要跟那个废柴比。”沈兰卓顿了一顿,忽又觉得哪里不对,喝道,“谁是你八哥哥,少攀关系。” “哦,沈八。”连玉依然笑眯眯地,从善如流。 沈兰卓:…… 更气了,他最讨厌别人叫他“沈八”,总让人联想到丑陋的王八。 “沈家军难道是个以年龄排位的地方?那这一身轻甲也轮不到你来穿。”连玉眼神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笑道,“你现在应该在伙头军里烙大饼。” 沈兰卓剑眉倒竖:“这里不是你个臭丫头撒野的地方。” “飞霜,教教他做人。”连玉侧脸看向旁边擦剑的少女,喊一声,清清脆脆的,带着笑声,银铃一般。 飞霜将手中擦剑的巾帕收了,在沈兰卓看过来之时,一剑刺了出去。 沈兰卓没想到,她从擦剑到出剑,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杀了过来,连忙擎起长枪抵挡。 飞霜一上来就攻势迅猛,一路高歌猛进,剑走龙蛇,呼吸之间已经连出十数剑,只攻不守,将出招慢了半拍的沈兰卓压着打得节节后退,一口气缓不上来,身形颇为狼狈,早已失去了小将军的英姿。 沈兰卓压剑出枪,飞霜长剑回旋,两兵相接,铿锵之声不断,引来无数兵将围观。 飞霜且战且进,长剑架住银枪,忽然松了剑柄,剑以枪为支点快速回旋两圈,向沈兰卓手上绞来。 沈兰卓回枪之时,飞霜已旋身贴上了他的背后,短剑横于其咽喉一寸之处,长剑一个飞转收入背后剑鞘之中。 “沈八,别动哦,再动脑袋就搬家了。”一个清脆的笑声响起。 沈兰卓身体一滞,众人才发现他已受制于人。 围观人群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刚才那一瞬刀光剑影太快,他们竟然没看清八公子是怎么被人制住的。 没想到这个不声不响的少女,竟是如此厉害,也难怪会被大将军带在身边了。 “公子———” 身旁那黑甲壮士嗷一嗓子,就提着狼牙棒哐当哐当地奔了过去,要救沈兰卓于水火之中。 连玉脚尖一挑,斜依在巨石后方的黑枪向着夔牛飞去。 连玉从巨石之上,凌空翻跃而起,接住黑枪,抵在夔牛后颈处,笑道:“想救你家公子,先打赢我。” “啊———啊———” 夔牛大叫两声,手中狼牙棒在地上“哐哐”锤了两下,转过身来,怒瞪着连玉,左手向黑枪抓去,右手中的狼牙棒已经锤来。 连玉手中黑枪不避,反而任其抓住,自己松了枪杆,脚下在枪尾重重一踢,人已借力滑了出去。 狼牙棒锤了个空,夔牛抓住的黑枪,枪尾直飞敲在了他的脑袋上,“咣当”一声,枪头还握在他的手中,看上去像是他自己拿着黑枪在抽自己的脑袋。 他摇一摇蒙蒙的脑袋,去寻连玉,手上一疼,黑枪已被夺了去。 他不再用眼睛看,狼牙棒直接冲着力道来处锤去。但连玉人小灵活,一个滑身倒提长枪,从他胯.下滑到了背后,人还跪在地上,枪尖已点在夔牛的后腰,此局胜负已分。 周围再此响起排山倒海的叫喊声,欢呼声。 夔牛僵硬地转过身来,见那小人还半跪在地上,背对着他,手握枪尾,回头对他笑,“你输了哦,记得回去剪头发。” “都在看什么,这么热闹?”一个清润又威严的声音穿过欢呼声传入众人耳朵中。 场面一下仿佛按了暂定一般,瞬间静寂无声。 众人自觉后退,这才发现沈兰台竟然一直站在最前方。 他挥挥手,道:“热闹看完了,都回去吧。” 看热闹的士兵们,如受惊的鸟兽般,瞬间散了个干净。连玉收枪站了起来,飞霜也收剑入鞘。 沈兰台看着四人厉声道:“军营不是给你们好勇斗狠的地方,大战当前,敌人未灭,自己倒是先斗起来了。一人二十军棍,先给你们记着,战后再罚。” “精力这么旺盛,明日出战,你们四个为先锋,现在去营帐后面给我跪着。” 四个人垂着头,闷不吭声。 “怎么,不服?”沈兰台沉声问。 “服……”四人拖拖拉拉回答的甚不整齐。 沈兰卓提着枪,向中军帐篷的后方走去,其他三人立马跟上。连玉和飞霜,这才知道,“帐后跪着”原来是跪在中军大帐之后。 沈兰卓当先跪下,连玉跪在他身侧,他另一边是高大憨实的夔牛,连玉另一侧则是飞霜。 沈兰卓铁青着脸,一声不吭。他这般,主要是因为打输了,觉得没脸。 连玉歪头看他,嘀咕道:“你跪得这么熟练,看来是个惯犯呀。” 沈兰卓不看她,不想理她。 夔牛憨憨地接道:“公子,才不是。” 连玉看向那大块头脑袋后边碍眼的小辫子,叱道:“快剪头发,不准跟我梳一样的辫子。明日再让我看见它还在,我直接给你薅下来。” 夔牛两只蒲扇一般的大手,倏然护住自己的小辫子,叫道:“夔牛不要当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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