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便被竺宴打断:“本君还你一命。” 竺宴一挥袖,孟极身上的禁制应声消去。 * 孟极就这么走了。 才发现他知道的秘密或许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甚至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为祸,只因他六百年前对令黎有活命之恩,竺宴就干脆利落地将他放了。 令黎心中有些不安,小声问竺宴:“放他走了,他若继续为祸怎么办?” 竺宴气定神闲道:“再杀吧。” 令黎:“……” 再杀……你杀鸡呢? 竺宴走至姝燃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房中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姝燃刚好倒在窗前的阴影里。 竺宴看了她片刻,掌中落下一道白光笼罩在她身上。很快,姝燃悠悠转醒。 “谢,谢神君。”姝燃挣扎着要站起来,拜谢竺宴。 令黎上前,顺势扶起她:“都这样了,就不要在意那些虚礼了。” 她将姝燃扶去床上躺下,竺宴则转身出去,站在门边,安静等令黎。 清冷的眸子淡淡望着天上残缺的月,他听见身后,令黎轻声安抚了姝燃两句,又问:“姝燃,孟极为何要杀你?” 姝燃躺在床上,咳嗽了两声,道:“我也不知。我早已睡下,他忽然闯进来便要杀我,我还未摸着头脑便被他打昏了。幸得天酒殿下与神君到得及时,否则我……” 见姝燃后怕,令黎安慰道:“别怕,孟极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方才想是在发疯吧。” 姝燃点点头。 令黎叮嘱她安心休息,便起身离开了。 竺宴倚在门边,她出去时顺手拉过他的手。 村长家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夜里万籁无声,令黎没有说什么,回到房中,她才问竺宴:“你怎么看?” 竺宴道:“说谎。” 令黎:“你说姝燃在说谎?” 竺宴颔首:“嗯。” 令黎问:“那孟极为何要杀她?” 令黎认真看着他,她实在想不通,姝燃与孟极,这两人至少隔了一个时代了,且一个在神域,一个在魔域,如何会结下深仇大恨? 竺宴在桌前坐下,转眸看向她,安静了片刻。令黎以为他是在思索,他却忽然开口问:“要点灯吗?” 令黎:“……” 令黎哭笑不得,轻推了下他的胸膛:“你都不好奇吗?” 竺宴:“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要点灯吗?”他又问了一遍。 “不点,睡了。”令黎径直爬回床上躺平。 大半夜的点什么灯,她可是被吵醒的,还没睡醒呢,她要睡觉。 结果再睡却又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上翻滚了两圈,了无睡意。 她睁开眼睛,又想起来孟极问她的那个问题。 她两次死去,究竟是为了竺宴,还是为了苍生? 她从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她下意识反驳孟极,这问题太过刁钻。可是孟极反驳她的话也不无道理,毕竟她年少时那样介意母亲究竟是更爱苍生,还是更爱她。 那竺宴呢?他介意吗?这么多年,这个问题果真如孟极所说,是他心中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的痛吗? 她翻了个身,看向坐在桌前的竺宴。 他像是早料到她会睡不着,就压根没有回床上来。听着她翻来覆去的动静,他取出一张琴。 挥了个结界,没有点灯,没有说话,安静地弹琴。 琴音悠长舒缓,淙淙入耳,她静静看着他的侧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床榻。 月色霜白,她的夫君风华绝代。 她就这么看着他,不知道是美色醉人,还是琴声入心,她很快就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竺宴手指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转头,她歪歪斜斜趴在床上,已经睡了过去。 他走至床前,俯身为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而后脱了外衣鞋袜,在她身侧躺下。 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 “生辰快乐。”他轻喃。
第124章 “生辰快乐。” 窗外, 月亮过了中天,已经是第二日了。 三月初三,人间的上巳节, 是她的生辰。这六百年来, 他每年之中最煎熬的一日。 他侧身凝视着她, 淡薄的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脸庞, 如玉一般。他的手指久久描绘着, 却没有落下。 第二日清晨, 令黎是被外面热闹的声音吵醒的。不同于昨夜孟极的闯入,今日是人世间的热闹, 像是有什么庆典, 嘈杂欢腾。 她茫然睁开眼, 发现竺宴已经起床, 独自一人坐在窗前。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慵懒喑哑。 竺宴看向她:“上巳节。” 令黎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万多年不曾过生辰,早忘了生辰这回事, 咕哝了一句“人界怎么这么隆重。”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并没有立刻睡着,听见竺宴起身, 而后脚步声渐渐靠近, 停在床边。 他问:“仙界不是吗?” “不是什么?”令黎懒懒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 半醒半睡, “昂, 不是这么隆重啊?也不是, 每年的上巳节, 仙界也很隆重,有时候甚至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了, 你说隆重不隆重?不过跟外面那种纯粹的热闹不同,是一种很压抑的隆重,还会吵架。” “吵架?” “嗯,三月初三是魔域之门大开的日子,每年他们都会为要不要刺杀魔君、怎么刺杀魔君大吵个十七八次……” 令黎说到这里,猛地睁开眼睛。 等等,魔君! 她扭头看向竺宴。 竺宴站在床边,俯视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令黎醒了,那一刹那脑子格外清楚,刹那间就将过去一百年和这两年的树生回顾了一遍,回顾得明明白白。而后讪讪一笑,笑得十分狗腿:“……但我一直都是坚定的苟活派!每次吵架我都舌战群儒,拼尽全力阻止他们去杀你!” 竺宴:“那两年前带着两枚烟花来杀我的是谁?” 令黎沉默一瞬,斩钉截铁道:“感谢斳渊把我送回你身边!” 竺宴转身走开:“起来。” 令黎抱着被子,不情不愿坐起。 以前是她不知道,现在她知道了,好歹跟她说一句生辰快乐吧。 不过转念想到他独自为她过了六百年盛大的生辰,又觉得他们之间早已无声胜有声。 村长招待得十分周到,村长夫人亲自将早饭送到他们房中,身后还跟着一名妇人,怀里抱着兰草和其他不知名的香草,一一将它们挂在门边。 村长夫人将两个香囊交给令黎:“不知仙界是否有这样的习俗,在咱们这里,三月初三是个大节日。这日妇人祈孕,少年少女求爱,春日相欢,或郊外游春,或临水饮宴,或射雁司蚕……各地习俗略有不同,却都是个万事皆宜的大吉日,传说在这一日佩戴上兰草香囊,或是以兰汤沐浴,可去灾求福,四季顺遂。” 令黎接过香囊,一阵清幽香气窜入鼻中。她谢了村长夫人,又道:“我竟不知,如今这世道,三月初三已这么重要。” “那可不是?上巳节在咱们这里可是除了新岁以外最最重要的日子嘞!” “去灾求福,四季顺遂……”令黎莫名想起无漾,想起无漾笔下那个一夕之间驰名六界的黎黎仙尊……她问,“这都是谁告诉你们的?” 村长夫人笑道:“哎哟,这民间习俗一代传一代,传了几百年了,谁还知道最初是从哪里兴起的!” 此时门外的妇人挂好了兰草,村长夫人便带着妇人离去了,临去前道:“姝燃姑娘起得早,民妇已经送过早饭和香囊了,黎黎仙尊用完饭,也出去瞧瞧咱们人界的热闹吧!喜庆吉利的嘞!” 村长夫人眉飞色舞,令黎有些心动,而且今日还是她时隔万年重过的第一个生辰。 她扯了扯竺宴的衣袖:“那,今日暂且不寻斳渊,出去瞧一日热闹?” * 看起来今日果真是个大大喜庆的日子,一直以来,祝余村给令黎的印象都是一个暮气沉沉的荒村,中老年居多。但今日村头路上竟多了好些少男少女,他们衣服虽不华丽,却鲜亮整洁,显然是用心打理过,腰间坠着清晨村长夫人送来的同款兰草香囊。 这一日没有男女大防,少男少女自由相看,看上眼了便互赠香草示爱。听说到了晚上,更大胆,直接求欢也是有的。 令黎心想:都怪过去二十年孟极祸害此地,不然这祝余村都不知道生了多少娃娃……不过如今看这光景,也是快了。 她牵着竺宴的手走在路上,察觉到几名女子手中捏着香囊,目光蠢蠢欲动,流连在竺宴那张脸上,玩笑道:“早知如此,我出门以前便给你戴个面具了。” 竺宴还未说话,几名少女已争先恐后挤到他面前,双手送上香囊。 “郎君,收下我的吧!” “郎君,收我的!” “我的我的!” 少女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那场面,热闹里透着几分壮观。 然而竺宴这边的空气却庄严冷肃,他面无表情,看向令黎。 正在看热闹的令黎:“……” 真是讨厌的默契,他淡薄的眸子不过是轻扫了眼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她就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你的礼物呢? 有点过分了啊!今日是她的生辰,他不曾为她备下礼物就算了,竟还来问她的礼物? 但他孤拔地站在那里,琉璃凤眸里分明写着:若是你准备了,我便可收下你的,此刻我们也不必困在这里。 诡辩! 令黎轻哼一声:“你的礼物在前面,跟我走。” 她从两个姑娘中间硬挤出去一条路,拉着他飞快地跑了。 等甩开了身后热情似火的妙龄少女们,令黎忍不住打量起他:“你如今头发都白了,怎么桃花还是跟年少时一样旺?” 虽说脸还是那张脸,可他和一万年前那个在神域的少年已几乎看不出是同一人。 年少时的竺宴,青衣墨发,虽受困封印,处境惟艰,却一身的少年气,骄傲不羁,锋芒毕露,敢与天道对抗。 如今的竺宴确然是抗衡了天道,自己造自己的反将六界整个颠覆,令黎却几乎再感觉不到他年少时那股少年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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