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竺宴睡在一起, 他的身体冰冷, 可她这么抱着他, 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第二日, 结界中的天色阴沉。屋后的竹林经了一夜的风, 院子里堆了不少枯黄的竹叶, 有的还落到了干涸的小溪里。 青耕一大早就来找她兑现昨日说好的糖葫芦,见到这一片衰败之景, “咦”了一声, 问:“秋天这么快就来了吗?可是外面还是春日正好啊。” 令黎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不是秋天, 是春日正好。” 她将满满一只钱袋交给獾疏:“我就不出去了, 你带她去买糖葫芦。然后去问农家买一袋糯米和酒曲,剩下的钱买杏花枝芽。” 青耕换算成人类的年纪也就五六岁,一听她不出去就开闹, 往常她一闹,令黎就会顺着她, 今日她却异常坚定:“要么你跟獾疏去买, 要么你就跟我一起留在这里,你自己选吧。” 青耕两个都不想选, 眼泪汪汪地诉委屈:“这里又冷清又无聊, 我不要留在这里, 我们一起出去外面玩好不好?” 令黎:“我不喜欢外面, 我只喜欢这里。” “为什么?外面那么多人, 那么热闹,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有!” 令黎道:“外面人多、热闹、有新鲜玩意儿……可那不是我喜欢的, 我喜欢的都在这里。” 青耕还要再闹,獾疏默默咬住她的衣摆,将小小的人儿往外面扯。 青耕转移了注意力,不开心道:“獾疏,你别扯我,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说着化成了原身,同獾疏一起飞了出去。 一鸟一兽很快消失在天际,令黎望着他们的方向,就仿佛在看一万年前的自己。 年少时她也同青耕一样,喜欢热闹、人多、新鲜玩意儿,总是和知确一起六界乱跑。竺宴却和她不同,他几乎不出扶光殿。大多时候他都在被禁足,即使自由,也不愿意踏出扶光殿一步。 她在外面见了有趣的事或是哪日想起来了会去找他,他虽让她进去,也总是冷冷淡淡,她以为他并不那么欢迎她。她原也不是厚脸皮的人,但没办法,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高高的眉骨,浓墨似的剑眉,一双凤眸浅淡若琉璃。他总穿一身青衣,青衣墨发的少年,低眸看她时,她的心会砰砰跳个不停,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高挺的鼻梁。 她曾认真拜师学画,教过她画画的师父就不下七八个,却未能画出他惊世风华的一二,她总是时时想见到他。 但那时她总想见他,也总想见外面那些好玩的玩意儿,就像青耕那样,所以也总往外面跑,哪日跑累了又想起他来,再去垂涎垂涎他的美貌。 而他呢,她以为他每回都是不耐烦地让她垂涎。 直到那年扶光殿中,杏花树下,一向骄傲的少年轻轻拉住她的衣袖,低声对她说:“你上次生气,九十八天没来。”她才知,原来他一直在等她。 而在那之前,她一无所知,并且日常苦恼六界的热闹与他,她宠幸不过来,分身乏术。 也难怪那时他总以为自己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玩意儿,并不觉得她真的喜欢他。 如今她的神力被他限制,她无法为结界注入大量神力,便艰难地一处一处注入神力,让这里恢复一些生机。 先清理掉枯黄的落叶,然后让干涸的小溪重新流淌,再是屋后的竹林……一番努力下来,天上的阴霾也散去,天幕渐蓝,日头出来,是个很好的晴天。 她又从屋中搬出一把躺椅放在院中,将竺宴抱出来晒太阳。 “这个地方从前一定很温暖,不过没办法,你将我神力封了,我力量有限,只能恢复三五分,你就勉强将就一下吧。”她还是谨慎地拿了毯子出来为他盖上。 竺宴昏迷不醒,无法回答她。 令黎在他身边坐下,替他往上掖了掖毯子,轻声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从来都不肯说。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是想让我留下的。” “嗯,所以这次,我留在这里陪你。” 她看了眼光秃秃的院子:“我们从前吃了扶光殿外那个杏花精的大亏,你至今都不敢在院中种花了吧,不过没事,以后你都不必如此谨慎了。我让獾疏青耕带了杏花枝回来,一会儿我将这里种满杏花,就像在扶光殿一样,好不好?” 但是比起杏花枝,无漾先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应川求见。” 令黎:“不见。” 无漾:“不是见你。” “我知道,昨日没杀人,他起疑了,来探虚实。”令黎抬眸,“不管虚还是实,竺宴都不会见他。” “那我去回绝?” “嗯,让他一个月后来。” “一个月,你就能找到方寸草?” 令黎:“派人去找孟极。” 无漾略一思索:“赤虚族人善纵方寸草,负芒灭后,赤虚族就只剩下孟极,寻他这个方向是没错。但君上曾经为了你,找了孟极六百年都找不到他,如今怕是也没那么好找。” 令黎道:“从前是他盗了我的槐安图,如今槐安图已裂,他没处可藏。再者,蛇打七寸,从前是我不知道他的七寸,如今我都记起来了。” 令黎淡道:“派人去祝余村,将祝余庙砸了,他自会出现。” 无漾挑眉打量着她,半晌也没说什么,爽快地点了下头:“行,我这就去。” “等等……”令黎又叫住他,停顿了一下,道,“别动那尊雕像。” 无漾轻嗤一声:“心慈手软……知道了!” 青耕与獾疏出去买糖葫芦,买到天黑才回来。第二日,令黎一早起床,先将竺宴搬到院中晒太阳,而后去将昨日獾疏买回的糯米洗好,上甑蒸了。 米香飘出,很快,屋前屋后都掩映在竹篾和糯米的清香里。 令黎蹲在竺宴的躺椅旁,握着他冰凉的手:“我记得那年我还是天酒,从凡间带了米酒回来送你,你似乎有点喜欢,那是我难得见你喜欢什么东西,便想着等再下凡间,为你带个八百坛米酒回来,豪气博你一笑。可那酿酒的农妇却古怪,听了我的意图,收了我的钱,只是扔给我一张酒方,让我自己酿……那,我从前那样懒,自是不大愿意的,索性也不给你送酒了。” 她浅浅笑了笑:“但我昨日忽然想起,你赠我坤灵做了聘礼,我却好像都没有什么嫁妆,又听说凡间嫁女儿要开埋藏十多年的女儿红,女儿红我是没有的,那就为你浅浅酿一坛米酒吧。我将它埋在杏花树下,待你闻到酒香,你就醒来,可好?” 她温柔地凝视着他,竺宴躺在椅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落。他好看得那样鲜活,看起来就像只是浅寐,说不得下一刻就忽然睁开眼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令黎俯身亲吻他的眉眼,哑声道:“你没有反对,我便当你答应了。” 那张酒方她虽是斥下巨资买来的,但一万年前也不过是草草看了一眼,如今凭着记忆,笨拙而小心地蒸米、晾晒、装坛、加入酒曲。到傍晚时,米酒封了坛,杏花也种好了,她将酒坛藏在一棵杏花树下。 做好这一切,无漾到了。 “孟极带回来了。” 令黎回身问:“可有伤亡?” “没有,我到的时候,孟极已经等在了祝余庙中。”无漾道,“他要见你。” 令黎点了下头:“他在何处?” “重华殿。” * 重华殿是魔君议事的宫殿,类似于神域的漱阳宫,交觞的空明殿。令黎到时,孟极正不客气地坐在上座。 他身上穿着凡间普通的蓝色长袍,陈旧得已经泛了白,这么多年的磋磨下来,他身上也不见了当年的风流,鬓见倒是添了一缕白发。但坐在魔君的位子上,却显得十分松弛自在,神情更是颇为感怀。 见令黎进来,他道:“重华殿这把椅子,还是当年我做魔君时打的。没想到这么多年,竺宴竟连把椅子都没换。六界都说他自从做了魔君后,权力和欲望膨胀,日子过得极尽奢靡,我看他倒是过得朴素。” 令黎没说话。 孟极勾唇一笑:“就是不知他这六百年间每逢生辰都要天地同贺是为了什么。对了,若我没有记错,三月初三,好像是天酒殿下你的生辰吧?至于竺宴,传言他出生时适逢神帝陨灭前后,羡安娘娘痛失所爱,悲恸欲绝,连带着对这个儿子也不甚喜爱,便连他出生的日子也忘记了,所以竺宴是没有生辰的,就更谈不上做寿了。” 令黎面无表情,淡问:“方寸草在何处?” 孟极从座上站起,缓缓走下台阶:“别急,我就是来助你寻方寸草的。” 令黎想起姝燃被吸走的神力,轻蹙了下眉,问:“方寸草不在你手上?” 孟极平摊起双手,似笑非笑:“我手都被竺宴砍了,还怎么在我手上?” 令黎打量着他。 孟极动了动双手,讥诮道:“假的,没神力,充充门面还行,不至于将人吓到。” 令黎:“你想要什么?” 孟极:“方寸草虽不在我手上了,但我能驭草,自有办法找到它,我带你去找。” “带我去找……”令黎低头一笑,“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告诉我在何处,我若想寻方寸草,必须得带上你?” 孟极:“不错。” 令黎点点头:“还有呢?” 孟极:“你亲自去找。” 令黎挑眉:“亲去?我若不去呢?” “那便不找,总归六百年前我既舍出了方寸,这东西对我便再无用处。”孟极返身大步往外走。 将将迈出门槛,只听令黎道:“好,明日去找。” 令黎说罢,从他身旁走过,衣角掠起的凉风打在孟极的脸上。 孟极轻笑了一声,望着令黎的背影,高声问:“天酒殿下,神后娘娘,那我今夜住哪儿?” “这里你不是熟吗?自己找地方。”令黎头也没回,很快走远。 无漾跟在她身旁,提醒道:“孟极深不可测,与君上又有囚禁、断手之仇,只怕有诈。” 令黎脚步未停:“所谓有诈,不过是他想要的东西怕我不肯舍,只得迂回取之罢了。但他小看我了。” 无漾一怔。 令黎淡道:“如今除了竺宴,我没有什么不肯舍的。”
第130章 翌日, 令黎离开前仍将竺宴抱到院中晒了太阳,直到无漾进来,说孟极已在外面催促了七八回, 她才不疾不徐放下替竺宴擦手的帕子, 将他抱回屋中。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9 首页 上一页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