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捏住了望白。嗓音比往日更加低沉,让人背脊窜起寒意:“本君已放过你一次,便算是替她还了仙界的救命之恩。你且记住,今日是本君要灭你满门,与旁人无关,你只管让你的天道来找本君!” “不……”望白失了神剑便如失了唯一的依怙,想要挣扎也挣扎不动,却还有着求生的本能,痛苦地喊道,“无漾,无漾!” 无漾自顾不暇,他不是令黎,也不奢望竺宴能像爱护令黎一样爱护他了,但他怀疑,竺宴可能压根就没发现他……这就离谱,明明他就被绑在令黎旁边。 在魔君救下令黎,断剑灭灵的时候,他还一直被铁链绑在柱子上。而后地动山摇,冲天的石柱倒塌,他跟着被摔了半死,眼见章峩山塌,就要将他原地活埋,他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震断铁链,刚飞出来,就听见望白喊他。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无漾当日入镜,本是担心竺宴受伤无暇自保,来保护他的,结果一入镜就见他和令黎两个倒在野地里。周遭荒无人烟,只有杏花簌簌落下,杏花树下的两人像鸳鸯一样,画面十分缠绵。令黎一点点凑过去亲他,他躺在她身下,痴情地看着她,一副随她怎么弄的模样。 无漾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君子,但他怕死。非礼勿视,赶在被发现之前,他转身就跑了。嫌人形跑得不够快,他甚至变出原身,九尾狐“咻”的一声,眨眼消失。 他本想在外面等着,等那两人完事之后他再出现,不想却发现望白带着众人追来。 九尾狐一族最通幻术,无漾当即施展幻术,让所有人走散。望白落单后,无漾降服了望白,将他囚禁起来,自己变成望白的样子,带领仙界众人退回章峩。原打算就这么带着仙界苟活章峩山,等竺宴恢复了神力,大家跟着捡个便宜,一起活着出燃犀镜。 结果这些人真是生怕活得太长,天天给他找事。先是昆吾的那个祝衍之,天天嚷着要追杀魔君,给明瑟报仇。他好不容易给摁住了,又忽然飞来一只比翼鸟告诉他,竺宴和令黎去了神域。 无漾:“……”要你来告诉我,我能猜不到他们去了神域? 竺宴这辈子最快乐的时间都在扶光殿中了,如今得了机会,他还能不把人带回去重温旧梦? 偏偏坏就坏在,这话被祝衍之那个愣头青给听见了,那祝衍之当即就红了眼,要冲回昆吾去拿停云瑟,破开神域结界,找竺宴报仇。 无漾一听停云瑟,眼皮一跳。没有办法,只得连忙故弄玄虚一番,说出几个似是而非的疑点,最后自问自答抛出一句关键:这里是燃犀幻境。 诶,对了,燃犀幻境里面,你们不能杀魔君幻象,否则大家都得死。 祝衍之被掣肘,眼见着消停了,没想这个时候,那坏事的比翼鸟又说出了坤灵是令黎的命剑。 无漾:“……”他要说不是,他们会信吗? 祝衍之立刻就热血沸腾了,他杀不了魔君报仇,也要先杀令黎泄愤。 无漾可算是深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骑虎难下,他本意只想带着众人苟活下去,等着出燃犀镜。这下可好,只得跟着他们一起去神域捉令黎。 原想着有竺宴在,他们去了也是白去,哪想到竺宴不知道去哪里了,还真让令黎落在了他们手上,这让他抓了人又不得不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放。最后灵机一动,一番冠冕堂皇表示要将令黎嫁入扶光殿,让她代表仙门与魔域联姻,顺势便可将她送回竺宴身边。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令黎比他记忆中更懒了,让她联个姻她都能花样百出推给别人。偏还是那比翼鸟公主,那只鸟身上本就疑点重重,这下可好。獾疏来救她的时候,他也发现了,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们走,结果偏偏那坏事的比翼鸟公主竟跑来举报,他骑虎难下,为了不暴露自己,也只得去捉她。 她说可以救活明瑟的时候,他确实是心动了。 燃犀镜是上古神器,而且十分奇特,每一面镜子的法力各不相同。这面燃犀镜不是他的,他不了解,但令黎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可以。 当年诛魔大战之中,是章峩的上一任仙尊慕唯救了他一命,临去前还请他对望白多加照拂,救命之恩,他不得不还。若是能在明瑟这里偿还,那再好不过。于是出于私心,便答应了。 令黎写下那封求救信的时候,他就站在边上看着,心中真是十分同情竺宴。爱上一块木头,这几万年来都在为她生为她死,结果到头来人家却来一句:“你我毫无交情,若无这封信,你甚至不知道我叫令黎,是一株扶桑。” 代入一下,无漾都觉得自己快吐血了。简直没眼看下去,挥了挥手,让獾疏赶紧带走。 他也不怕竺宴来了找他算账,毕竟他自问没有亏待过这块木头,还从祝衍之手下救过她的命。等竺宴来了也是要还他这个救命之恩的,他正好顺势求他将明瑟救活,拿去还章峩的人情。 他这个算盘打得响亮,万万没想到横生枝节。被他囚禁在结界中的望白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出来了,还将他反杀。 然后他就和令黎一起被挂在了石柱上,当众处死。 此时无漾看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竺宴,再看看被夷为平地的章峩,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人要找死起来,真是怎么拉都拉不住。 但凡望白没有出来找死,此刻场面不知道多和谐,说不定竺宴见到令黎一个高兴,连明瑟都替他们救活了。 “你自寻死路,如今再来喊我有什么用?”无漾叹息一声。 话虽如此,他仍旧飞至竺宴身边。 “君上。” 竺宴徐徐往他看来。 无漾对上他眼底的赤色,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出声求情,竺宴已毫不留手将他打了出去。 四周断壁残垣,无漾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断了一半的石柱之上,狠狠吐出一大口鲜血。 “君上……”他捂住胸口,痛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令黎困惑地看着这一幕,方才听望白所言,这个无漾不是随着他一起堕魔的吗?竺宴为何却要打他? 此时狂风愈发呼啸,风吹过之处,一地呜呜之声,竟分不清是风啸还是章峩弟子的哀鸣。原本乌云散去之后照下来的天光也如昙花一现,飞快地消失,转眼,周遭漆黑如夜。 方才虽也不甚明亮,可那是因为裂缺引来了天雷,雷云滚滚铺陈在空中,遮天蔽日。可是眼下天上并无乌云,也无雷电,天地间却漆黑一片,四下还有狂风大作,下界呜咽悲鸣不止。这场面真让人背脊发寒,毛骨悚然。 “怎,怎么回事?”令黎哆哆嗦嗦地问。 竺宴抱着她,他浑身上下一点温度都没有,凉得仿佛一块冰。 想想身边妖风肆掠,入眼一片漆黑,唯一能触碰到的人一身冷硬。令黎觉得自己没被雷劈死,先要被吓死了。 竺宴一手将她抱得更紧,一手袖袍拂动,他掌下狂风更加肆掠,哀鸣之声几乎冲破天际。如此诡异阴森的背景之下,他的嗓音却是说不出的温柔,竟像是生怕将她吓到了似的:“别怕,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们伤你。” 竺宴冰冷的气息拂过耳根,令黎觉得更害怕了。 天地间没有一丝光明,入眼全是漆黑,狂风肆掠,耳边哀鸿遍野,这一幕宛如灭世。 令黎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心里又惊又慌。 但其实这一幕六百年前也曾发生过,那日也是如此,天地间漆黑如夜,恐怖如斯。 自此,神君堕魔,天道逆转。 她之所以未见到,是因为那时她已经死在天罚之下。但换个角度,若是那时她没死,那一切也断然不会发生。 就在令黎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一道喊声划破混乱,传到她耳边:“君上走火入魔了,令黎,快阻止他!” 令黎:“?”入魔?他不是早已入魔了吗?这还能再入一次? 狂风将无漾吹得喘不过气来,但六百年前的场景眼看就要重演,无漾憋住一口气,顶着狂风往令黎身边飞去。 竺宴怎会容他靠近令黎? 他既不会放过下界这些人,也不会再次将她置于危险。 “坤灵!”竺宴低喝一声。 坤灵应声划破漆黑天幕,往无漾刺去。 坤灵曾与裂缺一同创世,竺宴神力之下,坤灵劈山开海,势不可挡,无漾根本躲不掉,眼见就要被斩于剑下,令黎忽然大喊一声:“停下!” 令黎也是实在无法了,如今全无神力的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论是面对章峩弟子,还是面对竺宴,甚至连坤灵都不再听她的。杀明瑟那次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她又生气又不抱希望地喊了一声,没想坤灵竟真的停了下来。 她心中一喜,又立刻喊道:“回来!” 坤灵应声回到了她的手中。 重新握住坤灵的那一刹那,令黎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原来即使她如今神力全失,坤灵终究还是念着与她的主仆之情,没有完全背主。 但虽然令黎阻止及时,免于无漾死在坤灵剑下,无漾也不敢再硬着头皮上前去了,只能隔空冲令黎喊道:“令黎,你听我的,我不会害你们,你现在立刻带君上离开这里!” 令黎:“……”大哥,你看他这个样子,是我想带他走就能带他走的吗?你不如杀了我还容易些! 无漾无暇与她解释,只能大声催促她:“快!不要再让他造杀孽了!” 令黎十分无语,忍不住回嘴道:“你光催我有什么用?你好歹告诉我怎么做啊!你看我像是打得过他的样子吗?” 若不是眼下形势危急,无漾简直想隔空和令黎吵一架,他没好气道:“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做,这几万年来还能有你什么事儿?你不是一向对他最有办法吗?你自己想啊!” 令黎:“……”不愧是能想出坐地收灵石的商业奇才!空手套白狼还得是你啊! 但明显竺宴对无漾的仇恨没有对章峩来得深,令黎抓住了坤灵,竺宴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忙着收拾章峩弟子,暂时也无暇理会无漾,由着他在远处蹦跶。 只是将令黎气得不轻而已,因为无漾一直在催她:“快!” “快!” “快!” 要了命了! 令黎被无漾催得头疼,又忽然听见獾疏的声音,她不堪其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闭着眼睛,照着竺宴的脖子,用尽全力给了他一个手刀。 竺宴对她一向是不设防的,即使无漾在一旁煽风点火,他对令黎也仍旧有着谜一样坚定的信心。没想到她竟真的忽然袭击自己,他僵硬地转头,往她看去。 令黎对上他的眼睛,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心头狠狠一撞,悲伤莫名涌上心头。 然而这种感觉一瞬即逝,因为竺宴也就只来得及看她一眼,然后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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