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馈赠的林峣却笑不出来,不止是他,在场所有弟子都心情沉重。 惊才绝艳的广明府首座弟子叶清,从今以后,就不再存在了么? 叶清最后是被府尊亲自送回了玉琼居,确定了叶清无性命之危后,府尊就闭了关,不再过问叶清的事。 等到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林峣进了玉琼居。 彼时叶清正靠在软塌上看书,他虽已沦为凡人,但在仙界上有灵药滋补,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见到林峣,叶清神色不变,颔首道:“请坐。想问什么直说。” 林峣没想到叶清都到了这个地步仍云淡风轻,似乎做凡人还是当神仙,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他沉默片刻,问:“你为什么不当天帝?以你的资质,下一任天帝十之八九就是你。”明明成为了天帝权利更大不是吗?还是说,这里头另有隐情。 叶清也不想瞒着林峣,毕竟加上他那三道金光,林峣身上就有四道,纵使他的资质比不上广德府的枫眠溪,凭着这四道金光,也绝对有角逐之力。 “因为成为天帝后,会被剥去七情六欲。” 林峣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惊得一下呆住。 叶清道:“天帝是三界之主,绝不容有私情。一旦坐上那个位子,我就再也记不住她了。以前也想过放弃,没了我的执念,师尊也就不会再花功夫对付庭月。可我到底放心不下,怕她一个人在轮回里沉浮,怕她遇见不好的人,怕她像那一世一样投生成乞丐,吃不饱穿不暖被人打遭人骂……总归得我自己护着,我才能安心。” 林峣不知能说什么,他不懂儿女情长,即便被剥去七情六欲,于他而言也无关痛痒,叶清这种即便剥去仙根也要苦苦索求的执着,他更无法理解。 林峣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叶清翻过一页书,道:“将养好身子,就去找她。” 林峣又问:“真的比这广明府,比这三界众生还重要。” 叶清终于抬头看他,奇怪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林峣一愣,“那你为何舍了仙根也要去找庭月?” 叶清微微一叹,“因为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要我一天还是仙人,就无法真正离开这里。仙界能当天帝的仙人很多,你可以,广德府的枫眠溪可以……可是庭月身边,就只剩下我了……” 这一句叹息中饱含的无奈和情意令人动容,即便是林峣这个不懂情爱的人听了也若有所悟。然而没等他继续问下去,叶清已经躺在软塌上睡着了。他的身体看着比从前单薄瘦削许多,眉眼间的冷清,却淡了许多。 林峣想起凡人身体虚弱,临走前给他盖了被子。 离开玉琼居时,他心中想,如果当年天帝没有意外陨落,也许叶清和庭月如今也是一对恩爱缠绵的仙侣,到底是……造化弄人。
第27章 仙界和轮回境中的时间流速不同,叶清呆在玉琼居养伤的那几日,始终放心不下留在轮回境的庭月,好在师弟岳天一直看着命盘,才能让他随时知道轮回境中的情况。 “师兄放心,庭月姐的命已经改了。”岳天的声音从传讯玉符内传出时有些失真。命盘里原本给庭月定下的命是嫁给某个贵族之子,后来疼爱她的老皇帝去世后,她无人庇护,没几年就凄惨地死在内宅里。 可现在不同了,自从和叶清结缘后,她得到了叶清分出的一半灵性和气运,神智渐渐清明,变得越来越聪明。她本就是公主之尊,从前心智不全遭人嫌弃,现在这个唯一的污点没了,日子自然越过越好。 叶清听说她现在过得好,也就稍稍放下心了。 可岳天下一句话又让他刚刚放下的心起了起来。 “可是庭月姐似乎不太开心。”岳天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口:“轮回境里的时间过得太快,咱们这里不过几天,那边已经过去五年了,虽然庭月姐已经不记得你了,可她似乎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一直想找回记忆,她心里始终怀着莫名的牵挂,日子过得再好也不开心。” 叶清那日被府尊带回玉琼居后,便知道以自己的伤势,若是贸然离开仙界的滋养,必死无疑,毕竟他如今已不再是那个挥手间就能让天地变色的强悍仙人了,他是自己剥离的仙根,体内再也留不住一丝仙力。可他伤势又太重,至少得在仙界养伤一个月,而等着一个月过去,轮回境早已过了一世。 他心知这一世没法再陪伴庭月了,便托同他交好、又不受广明府管辖的仙友入轮回境将庭月的记忆封印了,不想她再念着自己,却没想到,即便是没了记忆,她仍然能感觉到异样。 传讯符的那一头,岳天担忧道:“师兄,你现在没了仙根,仙体早晚会慢慢沦为凡躯,到时候可就得生老病死、经历轮回之苦了。” 叶清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他既然能剥离仙根,就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叶清让岳天继续帮他关注着命盘的变化,便取出一粒丹药吃了,慢慢消化药力。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了一个月,叶清养伤之余便一直关注着轮回境的情况,等他好得差不多的时候,轮回境中已过了三十多年,庭月也寿终正寝,再一次投入轮回之中。 岳天来看望他时,顺便交代了庭月最后几年的经历:“庭月姐一直没有改嫁,一直等着你。跟前面的许多次轮回一样,没有你的时候就一直等着,等不到就孤独终老。她一直为你守着。” 叶清低头咳了一声,声音苦涩,“我知道。” 叶清的伤虽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身体却落下病根,时不时就会咳嗽几下,身体也消瘦了很多。岳天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眶不由红了。他是从小跟着叶清长大的,见识过他以前渊渟岳峙般的风姿,再看看他如今瘦削病弱的模样,心里怎么可能不难过? 他想起叶清和庭月身处两地,心意却相知相通,又是羡慕又是为他们可惜难过:“你在天庭一直为庭月姐守着,庭月姐入了轮回失去记忆也一世世为你守着……你们明明那么相爱,老天却不叫你们得个圆满……” 叶清笑道:“天道尚有缺漏,怎么能要求事事圆满。我和庭月如今能有这个局面,已是极难得了。” “可是……”岳天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看着叶清如今的模样,又觉得再说什么也没了用处,眉头皱得更紧。 广明府弟子三千,岳天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叶清上个月看他时,分明觉得他脸上还存着几分稚气,现在却是再也看不见了,他拍了拍岳天的肩膀,劝道:“缘起缘灭,本就不可强求。以后你安心留在天庭,我和庭月在轮回境里过得怎样,你不用再管。命盘虽会定下大概的命运,但日子,还是我和庭月自己过出来的。” 岳天点头答应。心中却不以为然,反正等以后叶师兄转世,喝过孟婆汤了就不会记得了,自己就算偷偷帮忙,他也不会知道的! 叶清并不知道岳天已经打定主意偷偷帮他在轮回境“走后门”了,他没说几句话,喉咙里又察觉到一阵痒意,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几声。 岳天紧张地帮他倒了润喉的茶。 叶清摆摆手示意不必紧张,自己喝了茶又去歇息了。 叶清如今不是仙人,在仙界待不了多久,等到得知庭月已经转世,他的伤也完全好了后,就决定下界。
第28章 叶清要离开仙界的消息一传出,玉琼居顿时热闹了不少。每天都是前来送行的同门,叶清耐心一一接待了。府尊自从那日起就不再见他,叶清遥遥向着大殿的位置拜了一拜,才离开广明府。 岳天当时就陪在他身边,见状小声道:“师兄,你其实不必拜了,你这几百年来为广明府做了那么多,到最后连修为都还给了广明府。已经够了。” 叶清闻言并不言语,只默默摇了摇头。 进入轮回境的通道就在广明府的西面。那是一座浮在天上的玉白建筑,远远望去好似一朵祥云,其下蜿蜒开一道雪白丝绸一样的道路,最后渐渐消失于茫茫云海中。 岳天常年守着通道,对这里了如指掌。他和叶清一路走过那条白丝绸一样的道路后,就双双跨入了玉白建筑之内。 叶清一脚跨过去,就觉眼前一花,他按了按太阳穴,再天眼看去时,只见面前这玉白的室内立着一个紫白二色交织的漩涡,凝神望去,便能看见其中不时闪过人间的各种情状。 而在这漩涡不远处的石台上,通体墨黑色的命盘正亘古不变地转动着。 这漩涡和命盘三府各有一个,叶清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是第一次已凡人的身份来这里,修为没了,站在这里的感受也不同了。比如从前他站在这里时,就从未感受过来自命盘的威压。 他低低咳了两声,岳天立刻递给他一瓶丹药。他打开了吃了一粒,只听岳天道:“轮回境不比仙界,你去了那儿以后,没有天界的仙灵之气养着,身体迟早受不住。这几瓶丹药你下凡以后带着,每隔十天吃上一粒,慢慢地就能好了。” 叶清点头,收下了那几瓶丹药。他背上受鞭笞的伤虽然好了,但亲手挖出仙根的伤却永远好不了,如今在天界有仙灵之气养着,以后到了轮回境,就只能依赖药物了。 “庭月这一世是什么命?”叶清问。 听叶清问起这个,岳天苦了脸,“师兄,我看不到了。” 叶清一怔:“看不到?” 岳天苦着脸点头,“庭月姐的名字在命盘上消失了,找不到了,明明上一世还能看的,这一世她转世后我就再也看不到了。” 叶清眉间微蹙,沉吟道:“约莫是和我签了契约的原因。这命盘能映照凡人的命运,却管不了仙人的,当初我和庭月在姻缘树前发誓时,还是仙人的身份,约莫从那时起,就有了影响。” 岳天:“那现在怎么办?” 叶清道:“无碍,我和庭月有姻缘连着,就算不知道她转世到了哪里,也能因缘际会遇见她。” 岳天一拍手,“也对,你们毕竟得到了姻缘树的承认。” 眼见叶清抬脚就要跨进漩涡内,岳天眼眶微微红了,他下意识问:“师兄,你以后还回来吗?” 叶清脚下一顿,摇头:“不回来了。”他见岳天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嘱咐道:“你也三百十一五岁了,以后好好修炼,要是遇到心仪之人,也不要犹豫,以免步我后尘。” “师兄……”岳天不舍地唤了一声,叶清却已经转身跨入了漩涡之中。 ——轮回境 叶清一脚跨入漩涡后,身体骤然失去依托向下跌落,等到安然无恙地落到平地时,时间已过去了二十息。 还未睁开眼,一股凡间的烟火浊气便扑面而来,呛得他一连咳了好几下。他在仙界待久了,现在又没了修为,一时没法适应凡间的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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