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了马车, 她就在旁看着, 过门槛的时候五爷都怕公主跨不过去,不仅牵着她怕她摔倒, 手臂还揽着公主的腰…… 这一次谢家的人都不敢怠慢了,不必老夫人去说, 一个个的都站在福康堂的二门处迎候。 大房的人则还是和定国公一起在厅中静候,不过到底没有上一次坐的稳, 每过一会儿就要挪动一下。 华翎抬脚迈过一道门,看到那么多人, 她的唇角露出一丝淡笑,摇了摇谢太师的手小声道,“太师,看来家里的人都很怕你呀。” 谢珩瞥了她一眼,对她口中的家里人没有异议,和她说,“庄重一点。” 她哪里不庄重了?闻言,华翎不服气地皱皱小脸,不过没再摇他的手了。 “五弟,公主殿下。” “五叔,公主殿下。” 谢家人以谢二老爷为首,对着华翎拱手行礼,小辈同上。 谢家的小辈虽然和她年纪差不多大,但无论是辈分还是身份而言,华翎可以坦然地受了这份礼。然而,谢二老爷他们毕竟是谢太师的兄嫂,她想避开。 谢珩捏着她的手指头微微用力,没让她躲开。 “不必多礼。”华翎端起了公主的仪态,像他说的庄重大方。 “五弟,父亲和大哥都在里面等着你。”谢二老爷显得忧心忡忡,他怀疑定国公已经知道了内情。 谢珩表现的很是淡定,他嗯了一声,牵着华翎一同往里走去。 下人们打开门帘,华翎抬起头,得以看到了定国公这位体内流着前朝血脉的老者。 他年近古稀,头发和胡须都已发白,但健硕的身躯和锐利的眼神都不像是一个到了暮年的老人。 此刻,他正冷冷地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评估,仿若在衡量她身上的利用价值。 对于这样的目光,华翎忍不住攥紧了指尖,但她顶住了,不仅没有露出害怕畏惧的神色,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还敢和定国公对视。 见此,谢太师眸光微动,平静地带着她走向空位。 “放肆,见到长辈不知道行礼吗?”定国公利眸一眯,重重地朝着他们两人呵斥。 谢太师还没反应,华翎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回道,“人伦之上亦有君臣之分,定国公。” 她是君,定国公是臣,反过来应该定国公朝她行礼。 这句话可将谢家的人给惊住了,理是那个理,但如今的皇室孱弱不堪,仅剩下一个架子苦苦支撑着。 “我儿乃是贵妃,见到家里人同样不敢忘了辈分。”定国公世子一看华翎居然敢和他的父亲顶撞,当即大怒,陛下都不敢和他们家这么说话,她一个黄毛丫头! “大哥。”谢珩压着眉峰,森戾的语气让定国公世子话说到一半。 “好一个君臣之分。看来你嫁给珩儿,心里更当自己是皇室女而不是谢家妇。”定国公扫了幼子一眼,一字一句地戳他的心窝子,“我谢家与东宫向来不合,日后发生冲突,也不知你是向着谁去。” 华翎脸色一白,没有去看谢太师,“皇兄乃是父皇的嫡长子,立身正统,没有任何人可以越过他。” 她不会在这里说违心的话,让他们看低了她和皇兄。 “你与老夫说起正统,真是可笑。”定国公眼神一厉,若说正统,如今的皇室就是贼子,篡夺了天下。 “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任何理由。”华翎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清楚皇室夺位的过程是不光彩的,可她一丁点儿都不能退缩。 退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父皇既然将镇国长公主的印信给了她,她就要能撑起来。 “好,很好。记住你今天的话。”定国公怒极反笑,区区一个没有涉过朝政的小丫头也敢说成王败寇。 “我当然不会忘记。换位思考,哪怕将来有皇室倾覆的一日,我亦不会有所怨言。”华翎鼓起勇气,只要她做过了努力,将来无论如何,她会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少女身形单薄,唯一能支撑她的点就是男人握着她的手,她看着定国公说出无畏的话。 堂中谢家的人都屏紧了呼吸,等着定国公大发雷霆,然而,他们发现了定国公脸上闪过的复杂神色。 当年,他年幼的时候,也亲耳听到身为前朝镇国长公主的祖母说过这样的话,事已至此,她用尽了努力也无法改变,那就只能接受。 怨不了,也无法怨。 “哼,坐下吧,省得传出去让人指责我谢家不敬公主。”到此,定国公接受了华翎的存在。 华翎的小脸紧紧绷在一起,轻轻点了下头,坐在谢太师手边靠上一些的位置。 还是没太敢看他,定国公的话太辛辣戳心。她的手从他的手掌中挣脱,无可自拔地陷入了懊恼中。 明明这几日都那么好。 堂中一时鸦雀无声,纵然谢老夫人也没有张口。 “父亲和母亲唤我与公主前来,不知有何事要说?”谢太师缓缓地拨弄着桌几上的茶盏,沉冷的嗓音打破了寂静。 闻言,谢老夫人有些着急,公主是幼子府里的女人这件事之前只有她与余氏知道,现在又多了大儿子夫妻和公爷,可即便都知道了也不能摆在台面上说。 更别提,现在还有一些小辈在外厅等着呢。但是她再着急,定国公府当家做主的人也不是她,得看定国公的态度。 “无事,只你与公主成婚也一段时日了,还没用过一次家宴。今日刚好人到的整齐,吩咐下去,开家宴吧。”定国公捋了捋颌下的胡须,才懒得管幼子与那丫头婚前的纠葛。 占了人是他的本事,娶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记得,孰轻孰重,关键的时刻知道怎么取舍。 其他的定国公无心过问。 “父亲!”定国公的话音落定,变了脸色的是定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这样将贵妃置于何地。 “大哥还想说些什么,月前我的人抓住了一批借着谢家名义的管事,不仅在南边圈地屯田还敢联合当地豪族欺压官吏。”谢珩目如鹰隼,黝黑的眼眸将定国公世子盯得直冒冷汗。 “五弟,为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定国公世子强装镇定,“再者,屯些田地也不是什么大事,五弟抓了人罚一罚该放还是得放了。” 他比不上幼弟能干,权倾朝野,手底下多弄些银子,还不是为了家族为了娘娘皇子。 “放人?只是屯些田地?”谢太师的语气含着轻慢,“大哥可知那些是划给谁的田地?十年前,南人集结北上死伤五万才将百万胡人赶出晋地,为了安抚军心,朝中下令,死者十田,伤者三地。大哥派管事强占抚恤田,是要掘我的根,还是给别人递把柄?” 他不轻不重地放下茶盏,外头大房的亲信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言几个血葫芦一样的死人被扔在了柏熹院的门口,全是这些年世子提拔的忠仆。 定国公世子骇得牙齿咯咯响,人全都死了?他抖着唇看向自己的幼弟,血色尽失。 他不过就是想多敛些银子。 “抚恤田不容任何一只手插、进、去,人早就抓到了,只不过先前担心大哥没脸,一直没有声张。但如今看,有些事大哥最好还是知道利害。”谢珩扫了一圈堂中的人,转过头来与定国公说话,“父亲久不过问家事,家中未免宽松了些。” 话罢他就不再开口,平平静静的面容令人望而生寒。 华翎清晰地看到谢家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战,她抿了抿菱唇,在谢太师垂眸的那刻紧紧抓到了他的一根手指。 别人怕他,她不怕他。 而且这样巧,他在今天把事情揭露出来狠打大房的脸面,有一大半是为了她出头。 “你干的好事!”定国公对自己的长子也是恨铁不成钢,若是没有幼子,国公府迟早会败在长子的手里。 “过了今日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待着,家里的事务暂时让你的二弟三弟他们打理。大郎和三郎先跟着你们的叔父做事。”定国公一开口,定国公世子脸色颓败,国公府的基业原本都该是他的。 五房就不提了,倒让二房三房的人跑到前面去,一点脸都没。早知道,就不该得罪了五弟,贵妃虽贵但在宫里鞭长莫及。 出了这档子事,一场家宴从头到尾气氛冷凝,用的人食不知味。 谢老夫人精神不济,一开始虽是她让人唤来的华翎,但最后也只和华翎说了几句挽留他们住下来的话。 “公主还未在国公府住过,锦笃院是珩儿从小住到大的地方,今日好不容易来了,不若在里面休息一晚。” 华翎眼睫轻颤,其实她在锦笃院住过一夜,那是他们更深纠葛的开始。 她悄悄看一眼谢太师,他面色没有变化,似乎根本没有发觉她的目光。 “嗯,就依照母亲您说的。”她同意了谢老夫人的提议,谢太师眼皮轻抬。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从福康堂到锦笃院的路上已经点上了蜡烛,晚风习习,素芹与骆东等人落后几步,华翎仗着他们看不清楚,故意贴着男人,将手伸到他宽大的衣袖里。 “太师,生我的气吗?”她怯生生地开口,眼眸中含着水光。 定国公步步紧逼,她可以想出别的更顺耳的话,可最终说出口的话还是将他放在末尾。 皇兄,她的坚持通通都在他的前面。 “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不要问我生不生气。”谢太师薄唇轻启,脸上的神情冷冰冰的。 他的反应虽不好,但却没甩开少女的手。 华翎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同他一起进去锦笃院,心里的愧疚像藤蔓一般疯长。 她的存在离间了他和他的家人,然后还当着他家人的面将他放在末尾,又和往他的身上捅刀子有什么两样。 “太师,我” “你身体不适,早些休息。” 华翎讨好的话根本没来得及出口,他径直往外走,骆东接到了一封密报要和他禀报。
第六十八章 锦笃院对于华翎而言是一个比较陌生的环境, 谢太师一离开,她连呼吸到的空气都落寞了几分。 她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巴巴地瞅着门口的方向, 结果也没人再回来。 素芹等人没进入福康堂里头,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公主与驸马之间的气氛不对,面带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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