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里的柳苇就是有点摇晃, 有点发抖,知道的这是拍了十个小时累了,不知道的就以为这是看到亲爹去世接受不了现实。 屏幕的光映照在梁平脸上, 梁导笑得见牙不见眼。 副导:“还得意呢, 人都走了。” 梁导笑着回头招他过去, 打开声道让他听:“你听听,这声音这表情, 多对啊!” 声道打开, 柳苇的声音从左声道传出来,她气喘微微,沙哑着嗓子,哭着喘着喊:“父王……父王……爹……” 因为已经哭了十个小时了, 怎么哭都不对,柳苇非常茫然,非常无措,副导很清楚演员被逼到极致后是有多无助多痛苦,那么多在片场哭的演员只要不是演的,那都是被压迫到接近崩溃了。 梁平不骂人,也不用大话来吓唬,就是一遍遍重拍,拍三镜就休息十分钟,放大家去上厕所、喝水、抽烟。 外卖桌上的饮料咖啡夜宵一直没断,可气氛却是渐渐变得消沉,最终片场除了机器声就是柳苇的哭声,哪怕是休息时间也没人说话。 掌镜的摄像师都换了两次班了,摄像组组长都不走,就拿道具箱子一拼,躺在箱子上睡一会儿。 化妆组的组长把女孩子都放回去了,留下男生,她跟着一起候场,等到梁平喊休息,她就带着助理上去给柳苇补妆。 陆北旌最后也没词了,因为要一直单膝跪地,一条腿撑不住,老换腿又怕拍出来穿帮,不得已把后面的机位撤了,给他背后放个小凳子让他坐着拍。因为要现场收音,不能放风扇,陆北旌的后背上贴满了降热帖,后来大腿、胳膊上也全贴上了。 他自己都说半边身子冷半边身子热。 梁平问他用不用替身。 陆北旌说不用,就这么搂着柳苇等她哭好。 这种压力之下,柳苇该是什么心情呢? 副导不去猜,只看屏幕。 屏幕上的柳苇已经完美演绎出了父亲去世后天塌地陷的感觉,满目张惶茫然,哪怕陆北旌在旁边扶着抱着,她仿佛都感受不到支持,眼前一切都带给她毁灭之感。 副导:“你可够狠的啊。硬生生把一个小姑娘给逼到这种地步,你还是不是人啊。” 长时间的拍摄,加上工作人员的辛苦,加上全场的人都陪着她熬的艰难,都是为了逼她露出这种表情。 梁平享受般的摇头:“多美啊,这才是我想要的姜姬呢。” 梁平并不想拍一个编剧所写的那个单薄的姜姬,就像迪士尼童话中解救公主的王子一样的纯工具人,他是希望给姜姬一点内涵的,一点能让观众去品位她这个角色的东西,而不是看完电影只记得是个漂亮的花瓶,全部作用就是刺激男主去打天下。 柳苇的漂亮让他满意了七分,假如她自己就有演技,能自己达到八分、九分的高度,那梁平就不必这么费劲了。 但她没有。 可梁平要放弃吗?就随便用一个七分的女主就行? 可这是他的电影,他的
第一部 大电影,他已经有了一个九分的男主,一个最听话的团队,为什么不能再要求一个八分的女主呢。 哪怕柳苇的本事不到,他也要凭自己把她给推到八分去。 梁平又重放了一遍画面,可见他有多得意。 副导:“什么时候给剪辑发过去?” 剪完了还要赶紧送去做特效呢,剪辑那边也不会只剪一次,肯定要多剪几次才能让方方面面都满意。剪辑那边也是加班加点的干活的。 梁平:“我已经发过去了。” 副导:“拍了几十t,你全发过去了?你自带的网线吗?” 梁平:“我只发了后面的几百g,前面的全删了,没用。” 副导:“……” 拍十个小时,只发过去最后一两个小时的内容,前面的八个小时全白费。 副导深吸一口气:“梁导,我要关灯锁门了,你挪挪尊臀。” 梁平含笑注视着屏幕,双声道都打开:“让我再看一遍。” 副导不管他,去检查其他房间,关灯、锁门、关机器,饮水机啊传真机啊电脑啊什么的。转了一圈回来,刚好也放到后面了,他就站着看。 唉,画面中的柳苇是真的惨,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般。 梁平笑得格外灿烂。 这时,右声道传出来一段呼噜声。 梁平:“……” 副导:“这就是鲁王的呼噜吧?我说这一段该剪到花絮里。别关啊,让我听完。” 呼噜声越发明显,但正在哭的柳苇显然没注意到爹又活了,当支柱的陆北旌明显是听到了,动了下手,不知道是不是想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捂鲁王的口鼻,把人再捂死一回就省事了。 副导:“哈哈哈哈哈!” 累了一天了,就现在最好玩! 梁平记下时间轴,给剪辑发过去:这个时间加配乐! 关完最后一个机器,梁平和依旧哈哈哈的副导出来,司机在外面等着他俩,将最后这两人送到酒店。 第二天,休息。 前一天拍了夜戏,第二天理所当然的要休息,所以前一天拍过夜戏的今天上午都不会排班。 但梁平和副导还是一早就到了片场。 副导一张熬夜脸,抽着烟,喝着咖啡,排今明两天的拍摄计划。 梁平跟北京那边的剪辑师讨论,两人微信和qq齐飞,视频电话共小组讨论和单聊一色,狠不能长出八只手来。 剪辑师那边说三组的戏剪完了,已经发给特效公司做特效了,问他二组的戏什么时候完。 梁平说快了,问:“昨天晚上发给你的看了没?” 剪辑师:“还没放完,在看了。” 梁平:“看完快点剪,我这边戏赶得很快,你不快点活干不完。” 剪辑师:“你一个月就给我开一万八,还想我干出八万一的活吗?” 梁平一愣:“你工资那么少吗?” 剪辑师马上问:“涨工资吗老板!” 梁平:“算了,季末给你发奖金吧。” 剪辑师:“滚!” 挂了电话,梁平问副导:“你知道剪辑那边一个月多少钱?” 副导:“他的工资我怎么会知道?”说着默算了一下剪辑师干了几年,说:“三五万总有吧。” 梁平怕工资少人会跑,那就耽误他的电影了,忍不住给公司pr发消息让她发来公司的薪资表。pr不明白梁副总犯什么病,但也找出表格给发过去了。 梁平一看,果然就是一万八,这还是涨过的,去年没涨之前是一万三。 梁平觉得这不太合理,他自己是有陆北旌给的奖金和另外多给的各种补助,何况拍电影他是有签约的。 他想去找陆北旌聊,但想一想,还是先给杜诚伟打了个电话。 杜诚伟一杆子给他支走,让他去问路副总。 杜诚伟:“问大露去,我只管合同,你们怎么定的我怎么知道。” 不等梁平给路副总打电话,路副总已经把电话打过来了。 路副总:“你吃错药了?” 做为最早一个跟着陆北旌,目前已经算是事实上的公司掌门人的路露,后进宫的宠妃梁平是因为有导演的才能才受宠,遇上路贵妃也是只能跪下喊娘娘饶命的。 梁平:“路哥!哈哈,路哥早啊。” 路副总:“一大早的你不吃饭给pr和老杜打电话问工资干什么?嫌工资少了?” 梁平:“不是,就是我跟剪辑师聊工作,可能我催得太紧,听说他工资才一万八,就怕工作太累……就是,他消极怠工什么的。” 路副总:“剪辑?跟你直接联系的剪辑是剪辑组的组长吧?赵德伟?他工资是一万八,可是他拿两个平均奖,一个是公司全体管理层的平均奖,这个是两个点,一个是他们部门内的平均奖,这个就是他们内部自己分,他是组长,一个人单拿两个点。他是外地人,在北京买房,有房补,他结婚了,还有专给妻子和孩子准备的家庭补助,他媳妇刚生了二胎,未满十八岁的孩子一个月两千补助,他把他妈接来看孩子,赡养老人一个月也是两千补助。他还有交通补助、医疗补助、饭补、通讯费,他是搞剪辑的,还有一个器材补助,你算算这是多少钱。” 梁平被这一串补助打得头晕脑胀,讲道理,他是北京本地人,没结婚,自己住,赵德伟这一串补助他都没有,所以听都没听过。 梁平:“这么多啊……” 路副总:“工资给的低,有助于我们公司的薪资结构健康,奖金和补助给的高,有利于鼓动员工们的工作热情,而且扣起钱来也方便,劳动法只管五险一金。懂了吗?为民请命的梁导。” 梁平点头哈腰:“懂了,懂了,唉呀大露你这么忙我还给你添麻烦。” 路副总:“行了,你跟陆哥好好拍戏吧,别给我找事就行了。” 梁平哈哈哈:“大露啊……” 路副总警觉:“你等等。你们想干什么。” 梁平觉得可以跟路露说了:“大露,你知道陆哥想挖人吧。” 路副总打开电脑,打开他调查过的柳思思的文档,说:“知道。嘉世的柳思思,新人,十九岁,十五岁跟嘉世签的约,她父母跟嘉世签的委托培训合同,签完合同人就被嘉世送韩国培训去了,她父母在国内跟嘉世闹了两年。” 梁平:“啊,这么复杂?” 路副总:“……你们都准备挖人了,都没搜一下她的消息?百度就有。” 梁平想说他就是想挖个人,最难的不是跟嘉世的合同吗,合同都快解决了,怎么父母又出问题了? 梁平:“柳家人很穷吗?赌?有病?” 路副总:“你手边有电脑自己上百度搜啊,这都是当年的社会新闻,也就是现在过去五六年了,柳思思又不红才没人提。” 梁平头都大了,觉得挖一个人怎么跟唐僧取经似的还九九八十一难。 打开百度,搜索“柳思思 嘉世”,新闻立刻就出来了,还是北京电视台的报道。 说实话,梁平身为一个北京人,从来不看北京卫视。 在央视的笼罩下,北京电视台明明是首都台,却活得像个地市级电视台,还是没钱的那种。 梁平找到了自己没听过这件事的理由。 柳思思的故事跟北京台的老娘舅差不多,充满了现实主义的黑色幽默和翻转。 一开始报道中是伤心父母痛斥演艺公司用霸王合同抢人家孩子,跟着社区采访和街道办事处和邻居就出来打脸,证明这是一对多么让人恶心的男女。一男一女都不工作,也不结婚,同居生了四个孩子。孩子全锁在家里饿得隔着窗户哭,父母去逛街打牌了。好心邻居跟喂野猫野狗似的隔窗投喂孩子,给孩子送饼干包子饮料。 警察来了无数回,社区来了无数回,但不养孩子也不能把父母抓起来,有父母的孩子也不能进福利院,竟是除了批评教育再也没有别的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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