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拾九:“拾九掌柜,我相信你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 着衣楼曾经盛极一时,如今重新开张,不仅前任掌柜都前来祝贺,连当朝皇上面前的红人——楚长行大人都带着新婚娇妻前来庆贺,自然引得老百姓们纷纷跑来看热闹,更有不少人竞相前来定衣,生怕晚了一步,便落了身份。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前一天晚上,已经有人定了着衣楼的第一件衣服。 “明天我要上早朝,恐怕赶不上着衣楼开张,不知拾九掌柜能够通融一下,让我提早定一件冬衣?” 彼时天色已晚,拾九正忙着第二天开市的事,眼睛落在账册上,闻言连眼皮都没抬:“既然明日早上来不了,那么明日晚上来定,也是一样的。” “可是,我想当着衣楼的第一个客人。” 楚逐盯着拾九忙碌的样子,平时他是不愿劳累拾九的,只是他实在很想有一件拾九亲自为他做的衣裳。 至于为何非要当第一个客人,大概……只是为了求得一点特殊感吧。 然而拾九可没时间去琢磨他内心那点小算计,依旧兀自忙碌,不为所动:“明日赶早。” 楚逐道:“就当是我将着衣楼保存下来的回报,可否?” 拾九手中上的动作一顿,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既然你诚心挟恩图报,我便报了这个恩吧。” 拾九瞥了他一眼,在客人名册的第一列写上了“楚公子”三个字。 楚逐凝神看着,嘴角不自觉上扬,像是得了天大的恩惠。 “保存着衣楼本是不图回报,但能在关键时得到回报,却也是极好的。” 拾九轻哼一声。 楚逐追问道:“不用量体裁衣?” 拾九道:“我只消一眼就知道了。” 楚逐眼眸一亮:“你这般了解我。” “我看谁都只消一眼。”拾九道,“否则我这么多年白干了。” 楚逐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转而笑道:“那我就等今年的新衣了。” “嗯。” 天色已晚,楚逐知道他再待下去,拾九就要送客了,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他也就顺势告辞。 拾九自不挽留,说了一句“慢走”,便继续忙自己的了。 只是,在楚逐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心念一动,终是忍不住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楚逐立刻停步回头。 “当然可以。” “比失去更痛苦的……到底是什么?” 楚逐闻言,静静地看着她。 “是失而复得之后的得而复失。” * 到了腊月二十五,一场大雪倏然而至,覆盖了整个天地。 拾九将冬衣上的最后一个暗纹绣完,拿来一个木盒,将衣服装了进去。 倒不是特意拖延,只是这件衣服未经他人手,而自己又忙,只能在有空的时候缝上一两针,因此进度才这么慢。 不过,好歹赶在年前完成了。 恰逢初雪,也算应景。 拾九这般想着,托长行将冬衣送到了楚逐手上。 楚逐大喜,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一点点地抚摸着上面的纹理、丝线,犹如捧着一件绝世珍宝。 他顾不得处理下朝后的政务,立刻换上这件冬衣,便乘上马车出宫去了。 出了宫,却不许长行跟着,自己独自一个人去了着衣楼。 走过去的路上,楚逐没有打伞,望着空中飘荡的鹅毛大雪,他忽地想起了前世。 初雪。 以前每逢初雪,他总会在院子里安静地驻足赏雪。 这时候,拾九就会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陪他一起赏雪。 他知道她在,但他假装不知道。 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忘记自己一切的爱恨情仇,获得片刻的内心安宁。 他想,若是这世间只有他与她,那便再好不过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着衣楼外,楚逐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远远地站在角落里,透过一扇窗柩看到了正在忙碌的拾九。 突然不愿也不敢去打扰她。 雪花点点落在肩头,楚逐驻足而立。 这次,就换他安安静静地陪伴吧。 * 很快便到了除夕。 项叔和秋叔秋婶赶在年前被接到了京城,为了热闹,拾九他们一早便商量好了,今年齐聚平黎的楚府,一起过新年。 而在这天,楚逐则按照每年的惯例,在皇宫宴请群臣。 长行作为天子近臣,本来也在宴请之列,不过楚逐知道他们的计划,特允长行不必赴宴。 宫宴一直持续到半夜,众人兴致高昂,场面很是热闹。 楚逐却只觉吵闹。 好不容易挨到了子时,宫中燃起烟花,众臣齐齐跪拜于地,向他庆贺新年。 楚逐说了几句天下同乐,便命众人散了。 回到寝宫,他却没有休息,反而换了一身衣裳,又如往常一般偷偷出了宫。 赶到项府时,拾九他们也都已经吃完年夜饭,这会儿连茶都喝到了尾声,正要去梳洗安歇。 看到楚逐时,众人都有些诧异。 每年的宫宴都会结束得特别迟,他们以为楚逐不会再过来了。 拾九看着楚逐特意换上的那身自己亲手做的冬衣,想起送去衣服那日,他也是穿着这身冬衣来找她,不过停步在门口没有进来。 她大致猜到是什么缘故。 他不进来,她也便假装没看到。 “恭贺新禧。”楚逐看着她道,“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拾九一怔,众人已经反应过来,纷纷祝贺起来。 在这气氛的哄抬下,拾九嘴比心快,脱口而出:“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说完才觉年年岁岁的不妥,而楚逐已然笑开,拿出一柄玉如意,道:“拾九,希望你从今往后,事事如意。” “好。” * 过完年,楚逐特意找了平黎一趟。 再过不久的正月十九便是拾九的生辰,他想给拾九办一场生辰宴。 这几年平黎与拾九朝夕相处,自是对拾九比较了解。 他想找平黎参谋一番。 谁知,平黎听了楚逐的想法,却是一脸难色。 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实情:“拾九……拾九她这几年不过生辰了。” 楚逐眸光一顿。 原来……不过生辰了么? “为何?” “不知道啊,她说没什么兴致,倒是我们过生辰,她都会热热闹闹来庆贺,从不扫兴。”平黎道。 楚逐陷入沉思,很久后才如梦初醒。 “嗯。” * 正月初九,过年的喜庆未消,又下了一场大雪。 楚逐再次出宫,来着衣楼找拾九。 这次不是来定衣,而是有话要说。 拾九见他似有正事,便把手头上的事交给绣娘和伙计,带着他来到后院。 她在后院专门置了一间花厅,平时喝茶谈事都在这里。 “有什么事么?” 拾九将碳炉里炭火拨开了些,原本冷冰冰的屋子慢慢暖了起来。 楚逐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拾九疑惑,想了半天:“呃……下雪的日子?” 楚逐定定地看着她:“今日是正月初九,是前朝长公主的生辰——也就是说,今日是你真正的生辰。” “……哦。” 拾九并不惊讶,墨萝嫣的生辰在前朝人尽皆知,不过在知道自己才是“墨萝嫣”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哪里还有心去关注生辰这种小事。 此刻她才是真正地好奇,楚逐突然找她来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曾骗你,是在正月十九的下雪天将你捡回来的,因此将那天作为你的生辰,其实我是在二月初八那天第一次见到你的,不过那天的确是个下雪天。”楚逐道,“那年是个暖冬,一直过了正月都未降雪,大家都以为不会下雪了,偏偏在二月初八那天,却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也就是在那一天,墨慎之的部下张启明奉命攻入皇宫,以放走我们一家为条件,让我爹娘带走他的女儿抚养长大。我爹娘答应了,抱着你逃出了皇宫。” 楚逐不由想起了那天。 拾九被裹在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粉□□白的脸,一双大眼睛明亮清澈,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还对他笑,奶呼呼的比年画娃娃还要可爱。 逃亡的时候,拾九就像是一道光,每当他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看到拾九天真无邪的样子,他又觉得人间依旧美好,熬过去了便是春和日丽。 若是没有那件事发生…… 他一定…… 他一定会把拾九当成最疼爱的妹妹…… “你怎么了?”拾九见他说到一半,突然就失了神,便出声唤他。 其实,那些往事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哪天初见、哪天生辰又有什么干系呢? 楚逐犹如惊醒一般,眸子里的歉疚与后悔还未散去,怔怔地看着她。 “喝口安神茶吧。”拾九避开他的目光,给他倒了一杯茶。 楚逐一饮而尽,将那些不必再提的往事再度尘封,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是张启明的女儿,所以并不知道你的生辰,后来我便随意说了一个日子作为你的生辰。” “嗯,所以呢?”拾九真的被绕糊涂了。 “我只是想把属于你的东西都还给你。” 包括生辰,包括…… 楚逐顿了下,才接着道:“墨慎之和姜贵妃的陵寝尚在,你想去看看吗?我可以带你去。” 拾九一怔,全然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来。 “……你不恨他吗,我以为你会把他的坟都刨了。” “恨。”楚逐道,“但是既然已经亲手报仇,那么仇恨也就在他闭眼的时候一笔勾销了。况且——他到底是你的生父。” 拾九沉默。 生父又如何,他从未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过,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那一抹血缘罢了。 而且这一抹血缘,来得也并不光明。 甚至可以说,墨慎之便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带我……去祭拜一下姜贵妃吧。”许久之后,拾九才开口。 她想起燕辰娘曾经说过,姜贵妃临死前留下遗言,若是有朝一日找到她,便带她去她坟前敬一杯酒。 回顾姜贵妃的一生,她反抗过,痛苦过,疯狂过,最后绝望自缢,哪怕她间接导致了自己女儿悲惨的一生,拾九却也没法去指责她。 换成她是姜贵妃,也许早就被逼疯了。 她的母亲哪怕在那样困顿的境地里,也是有那么一瞬间爱过她的。 将她交给卫衷夫妇,也是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的。 这就够了。 她想,她该去敬一杯酒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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