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逐眼神一变,不由得对周子安刮目相看,虽然被他当面骂“小人”,反倒是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只是,周子安已经冷下脸来,神色郑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或许我与楚公子相识不如不识为好。” 他又看向拾九,脸色柔和下来:“拾九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依楚公子所想,我若上京找他照应,恐怕就成了蝇营狗苟之辈。今日这顿饭想来也是吃不成了,在下先走一步——” 楚逐没想到自己只是怔了下神,周子安已经抬步欲走,便下意识地看了眼拾九。 果然,拾九瞥向他的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生气了。 气他刚刚对周子安的“诋毁”。 拾九瞥了楚逐一眼后,便拦住了周子安:“等等,这是你特意请我吃的饭,怎么能浪费呢。该走的另有其人。” 楚逐咳了一声:“我……” “楚公子请——”拾九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又道,“烦请楚公子知会小二一声,让他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被拾九不留情面地驱逐,楚逐立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若是强行留下,或者强行赶走周子安,她一定会更生气。 不能再强迫她做任何事了,也不能再违背她的想法,否则,那跟从前的楚逐,有什么不同呢? 在这几年煎熬的相思里,他一点点地回忆两人相处的每个细节,一点点地探寻她执着于离开自己的深层原因,一点点地改变自己…… 如今,也的确有了成效。 现在,在遇上任何事的时候,他都能第一时间站在拾九的立场想,能明白她为何生气,也尊重她的决定。 “好。”楚逐点头,看了拾九一眼,转身离去。 拾九倒是微微诧异,虽然知道楚逐在她面前早就不是唯我独尊的性格了,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听话离去,本以为还得多说两句话讽刺讽刺,才能刺走他呢。 楚逐走后,春居阁重归平静。 “周公子……抱歉。”拾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周子安。 她叫楚逐过来,倒并非真的在让楚逐照应他,想来,周子安也不屑于这样的照应。 她只是担心,楚逐知道周子安与她相看过,待来年周子安上京赴考,他会刁难周子安。她不想周子安多年的努力,因为自己而毁于一旦。 所以,她找来楚逐,就是让楚逐看清楚她的态度,好叫他公平对待周子安。 却没想到,楚逐会揪着这顿饭说事。 这样的诋毁对于周子安来说,肯定是毁灭性的,也不怪他被气得一刻不停地准备走。 “没事,我没有怪姑娘。”看到拾九满脸歉疚,周子安一时无措,“方才是我失态了,只是一个误会,解释开了也就好了。” “不是你的错,他就是小心眼。”拾九道。 周子安苦笑地摇摇头:“也怪我没有事先解释清楚。” 他顿了一下,又问:“姑娘不会也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吧?” “我倒是没往那方面想过。”拾九摇头道,“可能,我就是从心底里觉得,一个为了母亲舍下所有颜面的人,一个在饥寒交迫的时候不愿收下别人的钱财,只是为母亲挑了一件新衣的人,绝不会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周子安淡淡一笑:“有姑娘这句评价,在下心满意足了。” * 这顿饭吃了足足半个时辰,不过周子安没再提倾慕之意,拾九也没再提楚逐,两人如朋友一般,只是寻常聊天。 吃完,两人一同下楼,因回家的路途不同,拾九婉拒了周子安送自己回去的好意。 周子安本想再说什么,可是抬眼一看远处的人影,便不再执着。 “那……我就不送了。” 拾九弯了弯唇:“嗯,不必相送了。回去之后好好准备考试,我相信,来年你一定会高中状元的。” “承姑娘吉言。”周子安拱手一礼。 两人告别,各自归家。 此时正值下午时分,拾九自然还是要回衣铺照看的,而就在回衣铺的路上,楚逐又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侧。 拾九毫不诧异。 若是他没一直等在外头,她才会诧异。 不过她脚步未停,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时间匆忙,我并未了解透彻,只知道他家境贫寒,高中解元后有人争相送礼,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楚逐的语气渐弱,“总之,误会了他,的确是我的过错。” 拾九没说话。 楚逐一路紧跟她的脚步:“我改天会亲自登门,向他表示我的歉意。” 又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比当初分别时更加尊重你、更加理解你。” 拾九心念微动。 这句话倒是没说错,换成很久从前的楚逐,别说和别人相看了,只要这消息一出,周子安立刻就会被大卸八块,她也免不了一顿惩罚,或许还要在床上折辱一番。 而现在,他向她示弱,低声下气地解释,不断道歉——甚至,不只是向她道歉,他竟然还愿意向周子安道歉。 别说换成很久以前的楚逐,便是换成五年前的楚逐,恐怕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罢了,前尘往事,想那些做什么。 意识到思绪飘远了,拾九换了话题:“我以为你会偷听,没想到只是派店小二刺探。” 又傻又幼稚。 楚逐知道她说到另一件事上了,心下微舒,道:“我知道你不喜被人探听,我也不会再探听你的私事。” “那你还让店小二三番两次敲门?”拾九一边说着,一边走得更快了。 “因为我害怕。”楚逐跟在她身后。 拾九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我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干涉你的生活,但是我很害怕,有一天连跟你说句话都是奢望。”楚逐看着她的背影,“其实我没有让小二探听你们的任何话,只是看着雅间那扇门不停地打开,我能在角落里看到你,心里才算踏实一点。” 拾九感觉到,楚逐向前走了一步,已经离她很近,就在她的身后。 她应该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或者转过身来直面他,可是身体僵在原地,既迈不开步子,也转动不了脑袋,只能怔怔地听着,楚逐的声音从脑后传入耳朵,细微的震动让她耳朵微微发痒。 “五年前,你让我放下,我试着去做了,但显然已经失败了,否则,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所以,当我再次见到你的意思,我没打算隐藏我的心思,也根本隐藏不了。 “五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在克制自己不去找你,终究克制不住,厚颜无耻地跑来,你就当我是狗皮膏药吧——我的确就是。 “以前,我的确有恃无恐,我知道‘拾九’有多爱我,所以我肆意妄为,满心以为她永远不会走。现在,她已是一只自由的雀,完全脱离了我的掌控。而我,却已经落入她的牢笼,无论相隔多远、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挣脱。五年、十年、五十年……我想永远都无法挣脱吧……” 楚逐说完,便静静地看着她,哪怕只是背影。 而拾九依旧沉默着。 秋末的寒风刮过两人之间,卷起地上的枯叶,飒飒作响。 “拾九姐姐——”一声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是小荷。 小荷看到拾九后,脸上露出了笑容,连忙朝她跑了过去,待看到她身后的楚逐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顿住脚步。 “怎么了?”拾九问小荷。 小荷回过神,忙笑道:“云夕姐姐让我来找你,说是提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 知道平黎他们终于来了,拾九喜出望外,没有再回衣铺,而是径自去了秋云夕家中。 楚逐跟着她一块儿去了。 秋云夕家并不大,但是带了一个小院子,他们去到那里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满是人,平黎带来的人不断将提亲的礼物搬进秋家,附近的邻居也都赶来恭贺道谢,一派热闹喜庆的样子。 拾九走进来,恰好看到平黎与秋婶、秋云夕正在聊着天,嘴甜的平黎把秋婶哄得合不拢嘴,还顺便与秋云夕“眉来眼去”。 长行也被平黎拉着参与他们的交谈,不过他显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趁着他们聊得兴起,似乎准备悄然离开。 拾九已经五年没见到长行了,连忙笑着唤道:“长行!” 正打算偷偷开溜的长行顿住脚步,眼中格外惊喜:“拾九!” 他满带笑意快步向拾九走去,这才发现楚逐也与拾九一道过来了,下意识便要行礼—— “咳。”楚逐轻咳一声。 长行猛地想起,楚逐此次前来是微服出巡,身份是与他和平黎一起长大的“兄弟”楚明,只得连忙收势。 可是也实在无法直呼楚逐的名讳,哪怕只是化名,于是只好向楚逐行点头礼。 楚逐颔首,示意他在这里不必拘泥身份。 拾九方才这么一喊,平黎他们自然也发现她到了,都往那边看去。 秋婶大声招呼拾九:“拾九,快过来,来来来——刚说到你呢!” “秋婶,你们聊什么了?”拾九笑着走过去。 秋云夕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楚逐,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我娘想给你和长行做媒呢。” 这话正好落入楚逐耳中,楚逐眸光一暗。 而长行则一脸尴尬,只想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 拾九更是傻眼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秋婶竟然想把她和长行凑一对? 她脑子一下嗡嗡的,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这也不能怪秋婶,因为秋婶并不知道她的那些陈年往事,她定居吴水镇后,已经下定决心与过去诀别,所以并未提及自己以前的身份和故事,只说自己是京城孤女,在着衣楼做绣娘时跟秋云夕认识的,后来京城待不下去了,便来这里投奔秋云夕。 秋叔和秋婶信以为真,从此把她当半个女儿一样看待。 他们至今都不知道,当初的“今月”就是他们眼前的“拾九”,偶尔还会念叨今月,叹息她在那次楚秦之争的战乱中没了音信,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她还安慰他们,说今月肯定在别处安了家,过安稳日子去了。 拾九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远了,轻轻拍了拍脸。 后来平黎来到吴水镇,秋叔秋婶稀里糊涂地知道自己的女儿竟与皇上的侍卫爱得死去活来,于是故事又被简化成了这样: 当今皇上还是王爷时,平黎作为他的侍卫,经常去着衣楼为王府买衣服,因此与她们两个绣娘熟了起来,一来二去,他和秋云夕便看对了眼。 而这会儿,秋婶见她一来,便那么欣喜地跟长行打招呼,必定会想,当初长行肯定也常去着衣楼,他们四个都是熟识的,保不准她也跟长行看对了眼,所以这几年对别人都没兴趣,这下终于见到长行,才这般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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