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 他终是开口问道:“若有一日,我死了,姐姐一个人在宫中,能保护好自己吗?” 张荦天生皮肤白, 手腕内侧更是白得像个未出阁的少女, 谁能想到人们津津乐道的张掌印的狠辣手腕, 外观竟是这个样子。 那上头一大块皮肉被咬烂了, 将离不离, 衬得雪肤血肉模糊,瞧着就疼。 蓝芷埋头凑到他的手腕边, 心疼地轻轻呼了一下伤处。自己都伤成这样了, 还操心别人。 见她不言语, 张荦又温声问道:“姐姐一个人在宫中,会不会害怕?” “难道我于你而言, 只是软肋,只是包袱吗?”蓝芷对上那双黝亮的眸,“从前的我太懦弱,是你给了我对抗这一切的勇气,我能不能也成为你的勇气?” 她缓缓探上了桌上的那只手,将它握在掌心。 姐姐的手还是那样凉,张荦却感受到一股力量,从指尖开始,慢慢涌遍全身。 “咚咚——”,叩门声惊得两人同时将手缩了回去。 是喜来拿来了一瓶伤药,这孙猴子总算学会了敲门。 孙喜来笑眯眯地将药瓶摆到桌上,“迎春让我送来的,药效极佳,张哥哥你快抹点。” “嗯。”张荦颔首。 蓝芷见他二人关系甚密的样子,想到近来这泼猴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几次三番背着她搞小动作,还没好好审一审。 她拧眉问道:“喜来,你如今越发出息了,凡事总能越过我去?” “奴才哪敢啊?”孙喜来扑通跪下,歪着脑袋,“奴才时刻不敢忘,自己是主子的人。” “哦,是吗?”蓝芷眼中佯装了几分厉色,“那你为何总背着我替张荦办事?” 喜来的细眼缝闪过一道光,小声嘀咕:“张哥哥都是主子的人,奴才替他办事,不就是替主子办事吗?” “你……”蓝芷恼得轻拍了一下桌。 “休得胡言!”张荦眼神警告。 这俩人还害羞上了,喜来心道。但毕竟是主子,得给点面子,不能戳穿。 孙喜来努力憋笑,一本正经道:“主子放心,奴才心中有数,必定守口如瓶。” “此事并非是你想得那样。”蓝芷见他一脸坏笑,忙解释。 她跟张荦目前还是清白的,怎么到了这猴崽子眼里,就变味了呢?他这眼神也太不正经了。 “奴才晓得,奴才知道,奴才明白。张哥哥与主子这一路走来,十分不易,风里来雨里去,赴汤蹈火刀山火海……” “行了,赶紧住嘴吧。”张荦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孙喜来忙捂住嘴,又闪着鼠眼打量上头的两个人,其实他天花乱坠地说这一番好话,是藏着私心的,他一直想跟主子开口,或者请张荦帮忙。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心里藏了一件事。 他狠下心一咬牙,扑通又跪下,恭恭敬敬地朝蓝芷磕了个头。 这泼猴一贯欢脱,不爱拘规矩,这架势可真是把她吓到了。 “怎么回事?”蓝芷探身要去拉人,“起来再说。” 孙喜来不愿起身,神情少有地严肃又认真,“奴才想跟主子讨迎春姐姐。” “什么?”上头两人具是瞳孔震惊。 “不行,换一个。”没等蓝芷开口,张荦就一口回绝了他。 迎春谨慎仔细,这些年照顾姐姐很是尽心,要是真跟喜来结成了对食,难免分心挂碍他人,这泼猴的手伸得也太长了。 “换不了。”孙喜来眉头为难地挤到一处,“奴才从小被人贩子拐进宫,无父无母,也没有亲人,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原本每天都傻乐傻乐的,直到遇到了迎春姐姐……” 他又郑重地磕头,把脑门撞得咚咚响,“奴才想照顾迎春姐姐。” “啪——”外间传来茶盏击碎的声响。 迎春想送壶热茶进来给主子,谁知道恰好听到了某人这一番话,惊得手中的茶盏没拿稳,碎了一地。 孙喜来闻声朝外间看去,两人四目相对,哑口无言。 迎春红着眼睛扭头往外跑。 “还不去看看。”蓝芷催促愣在地上的喜来。 孙喜来一骨碌站起来,也顾不上腿麻,身形扭捏火急火燎地追了出去。 * 翌日,蓝芷应邀去永宁宫下棋。 刚到宫门口,就见湘王前脚刚走,蓝芷心中顿生疑窦,祁溯本来跟惠妃这个养母就有些不亲不近,怎么生母都回来了,祁溯反倒跟惠妃还走动起来了? 苏家一倒,徐氏外戚势力疯长,蓝芷原本以为惠妃会与她站队更紧,毕竟湘王的生母庄妃从前就与惠妃有隙,惠妃想在后宫屹立不倒,最好的选择就是六皇子祁澹。 惠妃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三天两头对未央宫嘘寒问暖,还总邀蓝芷来永宁宫作客。 只是,今日怎么碰到祁溯也造访永宁宫? 蓝芷眉间拧动,若有所思地踏进院门,但愿是她想多了吧。 “赶紧过来,新煮了你爱喝的白毫。”惠妃朝着刚进门的蓝芷微笑。 蓝芷被这笑容打动,欣然上前。 两人一边品茶,一边对弈,连续几局都棋逢对手,杀得激烈痛快。 惠妃呷了一口茶,闲谈道:“兰嫔如今的棋艺越发精进,令本宫不敢轻率半分。” “娘娘教得好。”蓝芷娴熟地落下一子。 “出事了。”琴姑着急忙慌地进来,“长阳宫有个宫女悬梁了。” 长阳宫是庄妃旧居,由于离皇帝寝殿远,一直没有宫妃愿意住,闲置良久。庄妃回宫后依旧住了进去。 “怎么回事?”惠妃凤眼忽紧。 琴姑忙禀道:“听说是,庄妃娘娘将一个新进宫的宫女,赏给身边的冯贵做对食。这种事,皇上原也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知这冯贵是个不老实的,新婚之夜将那小宫女弄得浑身是伤,长阳宫上下议论纷纷,这小宫女脸皮薄,受不了流言蜚语,一根绳子上吊走了。” 惠妃端起茶盏,削尖的手指拈着盏盖,轻荡茶沫,“长阳宫的事,庄妃自己抉择不了?” 言下之意,这俩都是长阳宫的人,可以让庄妃自己宫内解决。左不过也就是个宫女自尽,算不上大事,更何况此事由庄妃赐对食而起,她固然代管六宫,可一旦插手反倒显得针对庄妃,并非明智之举。 惠妃不想趟这趟浑水。 “可是娘娘。”琴姑眼含深意地望她,“是庄妃娘娘派人来永宁宫,请娘娘出面裁决。” 这样的话,此事就有些奇了。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庄妃悄悄处理了,也就得了,何必非得请惠妃上门,闹得满宫皆知呢? 惠妃眯眼顿了片刻,嘴角浮上一抹笑,“兰嫔,同本宫一道去长阳宫坐坐?” * 一进院子,便见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想必就是几个人带头嚼舌根的。正中间是个年近三十的太监,一边跪地求饶,一边大耳光子扇得自己啪啪作响,想必便是冯贵。 蓝芷一对上那张脸,猛然怔住,没来由地心中一怵。 因为尽管他的那张脸已被打得红肿不堪,蓝芷还是认出来了,这冯贵正是庄妃扶灵回宫那日,在人群中斜眼打量她的那个太监。 当时那个透着点阴森,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惠妃娘娘终于来了。”庄妃端坐在院中间的太师椅上,嘴角半笑地跟惠妃打了个招呼。 她没起身,确实也用不着起身,她跟惠妃品级相同,早在皇帝亲政之前就伴驾左右,比惠妃还长几岁。 惠妃娘娘到底圆滑,忙微微福身,笑道:“姐姐宫里的事,怎么由得我一个笨人指手画脚。” “惠妃妹妹真是谦虚,这么多年,这么大的后宫都管得井井有条。”庄妃眯眼,随性地拿帕子挡了挡姣好的阳光,“本宫真是一碰到这些事儿就头疼,妹妹还不快帮帮本宫。” 明明一个最精明却说自己笨,一个最强势偏装自己弱,蓝芷在旁边听着这两人你来我往,有种刚出新手村,就误入高端局的错觉。 既然庄妃当了甩手掌柜,惠妃便不客气地放开膀子干,将那冯贵拖去杖毙,涉事的几个多嘴多舌的宫人罚了半年俸禄。 蓝芷原本全程躲在下边,不想随便在高端局插话,只是那冯贵被几个高壮的太监四仰八叉地拖下去时,还企图最后挣扎一下,一双手胡乱在空中乱扑,嘴里大呼:“兰嫔娘娘救命——,兰嫔娘娘救命啊——” 他的脸涕泗横流,又肿又红,一双手极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的样子,显得狰狞可怖。 就在他的爪子在蓝芷眼前胡乱挥舞时,蓝芷心中一咯噔,想起了此人是谁。 他的右手虎口处有块寸大的黑斑,是胎记。 这只手蓝芷有印象,曾在她面前拿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第37章 桂花糖芋苗(五) 八年前, 辛酉,本朝发生过一件惊世骇俗的宫变。 她规模很小,最终也以失败告终, 却足以被史册铭记。这场宫变没有响亮高昂的号歌,没有金甲银铠的战士, 有的只是六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 辛酉年, 腊月初十,皇上歇在永宁宫。 天刚擦亮,当时还是惠嫔的惠妃娘娘,起大早去小厨房准备早膳, 昨晚床笫之间, 皇上迷迷糊糊说想吃她做的家乡小点。 就在这一时半刻之际, 六名宫女寻机溜进寝殿, 不声不响地用黄绫布勒住了皇帝的脖颈。小寐的皇帝霍然惊醒,只感觉手脚被人控住,身躯被人压住,半点动弹不得。 脖颈上那令人窒息的束缚感, 越来越强, 他梗着脖子, 张着嘴巴, 急速喘息, 双眸翻白,眼睑通红。 真龙天子难道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交代了吗? 千钧一发之时, 惠嫔推门进来, 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吃。 但她到底不是一般的深宫妇人, 惠嫔临危不乱,当即唤了几个大块头的太监将六名宫女制伏。 她又探了探皇帝的鼻息, 还好,忙命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这些事惠嫔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并且悄无声息,因为早在她推门目睹这一场景的瞬间,就盘清了现状。 谋害当今圣上,灭十族都难辞其咎,此事偏偏发生在永宁宫,她瓜田李下有嘴也说不清,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亲自秘密审讯了这六名宫女,她们声称没有组织,没有同党,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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