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些医者足够大度,可周翁活了这么久,见识可不是一般的多,这世上多的是嘴上说着‘不当回事’,‘早就忘了’,结果将转头当年得罪自己的人在关键时刻打入深渊,这么多例子在前,他哪敢赌医生会不会记仇啊! 现在人还在,得赶紧想办法弥补,不然日后连面都没资格见,那更是要没救了。 顶着旁人幸灾乐祸的讥讽,在压力下的周翁很快意识到,韩羽对顾琬的态度是暗藏袒护的,不然方才完全不用再多问,而这样的话,去除顾琬的污名,是可以讨好韩医师的! 周翁懊悔的情绪中多了几分振奋,他克制住心脏的跳动,尽量维持着平稳的语气,对着韩羽和顾琬说道: “市井之间有不少你的传闻,皆说你不守妇道,与他人苟合,言辞过于统一,现在想来,必是有人暗中造谣中伤,虽说此事至于智者——” 说到这儿,周翁摇了摇头,自己所做的蠢事再次浮上心头,都不用酝酿,脸上便全是苦涩: “可世上多是我这般痴愚之人,难便真假,只会顺着旁人言论听之从之,还请两位尽早抓到这幕后之人,以还自身名誉。” 原来如此。 听周翁这么讲的韩羽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在推卸责任,他说的情况基本上作不了假的,毕竟之前舆论乱的出奇,这么多三老孝悌分部在不同的闾里中,听到的内容也不会一致,冲突会带来意见不同,根本不可能团结在一起过来找事,可若是有人搬弄是非,将舆论统一,那出现今天的情况,也就是不足为奇了。 不过—— 想到这里的,韩羽觉着似乎还有些解释不通的地方,她正想着,被人搀扶的顾琬便已经泪如雨下: “我一闺阁女子,甚少出门,怎会得罪此等致我于死地的恶人?” 的确,这事儿从道理上着实有些说不通,能在这么多闾里中造谣到大多数人都信,那不可能是单个人完成的,肯定有组织有预谋,这样的人,之前只是普通官家小姐的顾琬上哪儿得罪去?更有可能是她父亲带来的祸事。 只不过,说她父亲得罪人还是有些疑点,侍御史得罪的都是同阶级的官吏,正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官吏要出手对付顾家,那更多是从上面往下卡,比如户籍、征税,查家产等等,他们还真不一定有在市井散播流言的人手,这完全是底层人才会有的手段,而底层人,侍御史这样的职责又从哪里得罪,还能被人记住? 所以这事儿和顾峦的关系也不太大。 排除了这两种可能之后,长久居于乡下的韩羽隐约有了新的思路,不过猜测这种东西,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她微微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医: “如此造谣生事,以流言蜚语杀人的恶徒,我即便身为医者,也不会放任他们逍遥法外,顾义,将此事写成告书,送去京兆伊府!” 顾义早就看此事不顺眼了,被吩咐后不仅直接应声称“是”,紧接着转头就去写告书,一看便不畏这种虚假的流言蜚语。 底气是非常重要的,很多成大事的人就是有能在自身快玩完的时候,不仅还能稳住心态,并将局势说的好像自己要胜利了一样,而这种行为也的确能聚拢大量的人才为自己所用,这方面最为有名的便是刘邦,当然,韩羽这点小情况还不够资格与对方相比,不过这种自信的姿态,也足够让旁观的众人相信顾琬的无辜了。 若顾琬有错,医者怎会主动为她出头告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最该做的啊! 众人对顾琬的看法又开始转变,韩羽克制着没有多说,她送走明公,疏散人群,等待官府将此事查清。 在查案方面,有些时候古代破案难度反而要比现代更低,原因也很简单,人员少且固定、物资还极为稀缺,就像流言,现代手机转发可能都找不到源头在哪儿,甚至找到了还不当回事。 如今就不一样了,畏惧官吏的小民哪敢隐瞒,官吏去问,赶紧交代,生怕自己受罚,那顺着人一个一个查下去,散播谣言的几个人很快便被确定身份,往这些人家里蹲守,直接全逮进了牢狱,都不需要动刑,吓的腿软的便已经交待了。 造谣的原因也简单,就三个字,吃绝户。 当然,具体情况更加复杂一些,动手的人是之前袭击顾琬逃走的匪徒,因为没拿到钱还搭了兄弟,一直在想着怎么报复顺带再多捞点钱,所以一直关注着顾琬家里,在知道顾峦倒了,没人能支撑门户、兄弟家见他败落不仅没有伸出援手,还带走了仆人,那直接是乐疯了。 这么肥的肉猪不赶紧上手,是等着饿死自己? 于是,做为‘绝户’的最后关卡,持续在医院烧钱的顾琬,就是头号他们的头号敌人。 逼迫医院赶走她,既不用主动染血就能让她死掉,又能让自己获得最多的钱财,需要做的也不过是散播些许谣言,废些口舌,完全就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啊! 这个结果没有超出韩羽的预料,在谢过前来告知的狱吏之后,转头挑了个告诉了顾琬。 不得不说,知道此事来龙去脉的顾琬世界观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拘在家中十几年,困住她的不只是身体,还有那安逸环境磨去的警惕心,顾琬怎么也想不到,踏入真实的世界还不足半月,就已经有了两次针对她的谋杀,父亲那点行为和他们比起来,好像都有些微不足道了! 也只是好像而已。 明明真实的世界这么残酷血腥,却不教她如何磨砺自身的爪牙反击,反倒是蒙上她的眼睛,让她困于四方天地,手无任何自保之力, 只能去依附一个男人,丝毫不考虑这男人不愿意保护她,又或者死了之后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怎么办,这算什么父亲? 老虎尚知要教子如何狩猎呢! 和父亲、想谋取她家产的恶徒、冷漠中又带着几分恶意的外人相比,闾里中那些愿意给出善意的人家,着实显得不易,而这些医者对她的帮助,更是远超她过往认知的珍贵,顾琬没有装模作样,而是极为谦虚的询问韩羽: “韩院长,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块谁都来叼一口的肥肉吗? “无非是钱财动心人,让外人知道你们家没钱会好一些。 没有保护自己的权势,还有大笔让人眼红的钱财,发觉有好处还不用付出太大代价就能得到的鬣狗,自然会一窝蜂的涌上来,权势顾家没办法改变,可让自家变得不像块肥肉却是不难,顾琬她可是个病人,别的地方花钱还能化作实物,病人嘛……吃肚子里都听不见个响,只消自己别露财,外人还是能信顾家没钱的。 就是这得靠顾家人自己来,韩羽做的是在这些恶徒抓到后寻了个合适的时候,在众人面前为顾琬正了一次名,总算将各种乱七八糟的流言给压了下去。 不过,虽没有那么多诋毁的流言,但众人对顾琬的评价依旧不算太好,尤其是在知道消息后的钱缨对着医院中的护理大哭,表示家中已经没多少钱财,不仅换了宅院,还在不久后偷偷卖掉了家中的锦衣床褥,衣服也换成了八成新的麻衣,装饰的发簪也消失不见后。 人或许没做错,可谁不畏惧家业败落?看顾家越发穷困的模样,夸赞是不可能夸赞的,拿她的例子好好恐吓自家孩子别作死才是正常操作,而这点评价,对顾琬来说完全不痛不痒。 自己还年轻,又有贵人相助,只要忍下此时的艰苦,未来自有一番前程在。 她这边逐渐走上正轨,借着此事播了美名的京医院医者们更是高兴,没别的,太学把她们夸出花来了!!
第348章 欣欣向荣 出宫来京医院的韩盈,还未下马,便感受到了和过往不一样的变化。 周围权贵的车马明显增多不少,已经需要下仆出来维持秩序,指挥这些车夫将车赶到出院口等待,下仆大声的指挥,车夫控制车辆前行的吆喝与鞭响,以及拉车牛马的哞嘶和木质车轮滚动时的吱呀呀声响混合在一起,声音热闹的竟让韩盈有种回到现代医院的感觉。 好在这样的程度不至于遇上什么停车难题,虽然以她的身份也不用担心这就是了。 没弄什么微服私访,韩盈将缰绳递给跟来的家仆,直接便往医院内部走。 大厅内的人流也不算少,倒不是真有那么多病人,而是病患基本上不会自己一个人来,像那些仆从无数的权贵,早就提前派仆人前来将一切办妥,来了之后也要前呼后拥的十几个人,家世普通的,也会有亲人儿孙陪伴,只有零星几个自己忙活挂号排队的事宜。 不过这样的人也不用太担心,能一个人来的,基本上都是些头疼脑热,手脚受伤拿点药就能好的小事。 从大厅往内,韩盈放慢脚步,边走打量着四周。 吸取了明公指点,韩羽让人重新调整了一下大厅的布置,也没多动,就是用数块屏风重新分割了动线,不过,虽说现在京医院还未彻底完工,但已经建好并投入使用的大厅想要再改也不是什么易事,人、钱、时间上都不允许,能想出来用屏风这种办法的,而且贴布书字的屏风,脑子当真是好使。 从屏风前走过,看着上面写的标语和各种卫生常识顺口溜,韩盈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 全靠人工的时代,定制的雕花涂漆屏风耗多少钱姑且不论,时间上哪里等得及?反倒是用已经雕好的窗棂拼接一番,中间大片的空白用布一补,写上字,不仅不显简陋,内容和大厅的挂画也能互相呼应,丝毫不显突兀,韩羽手下可真是有能人啊! 自己队伍中人才多是好事,心下满意的韩盈再将目光放到整个大厅,有了它们,不用像外面的下仆一样扯着嗓子大喊,进来看诊的患者便自觉的区分开了两个世界,权贵被家仆簇拥着通过屏风遮挡的道路前去看诊,而普通的病人则在家人的陪同下在屏风外也走向同样的诊室。 有些时候,一些规矩看似是为了凸显权贵的权势,实际上却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这两波人相差只有两米,若是过往,一些骄横的家仆很有可能过来驱人,只赶还好,要是动作粗暴些,直接将人推翻在地,保不齐就要有人受伤。普通人哪里受得起伤?这完全就是横祸,更不要说致使他受伤的家仆压根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倒不如早就区分好,满足权贵对人上人的需要,以免他们再多做些什么。 不过,能达成这么好的效果,也不全都是这几块屏风的作用,她的坚持,以及这些时日儒生们对此大力吹捧,又主动以身作则等诸多因素混合在一起,方才达到了这么好的效果。 谁成想,帮顾琬那么一把,竟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呢。 穿过走廊,韩盈看着京医院各处都有条不紊运转,面上的笑意更加真实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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