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场认罪,更不敢出声询问,短时间大量流出的冷汗让皮肤变得发粘,和衣服贴在一起,令人难受要命的状态也没有人去敢伸手去调整衣服,韩刺史的每句话都让人止不住的哆嗦,直至声音落下,方才敢诺诺的应“是”。 声响不大,答完后面前又开始变得死寂,韩盈让这种会令人度日如年的感受又持续了一会儿,方继续开口: “罪者已被捉拿,留下的诸位不必惶恐,继续野猎宴饮,出来这么一趟,怎能被这等事情影响了好兴致,郝郡守,你说呢?” 郝郡守还看着韩盈手中的黄金匕首,听韩盈询问,他立刻应道: “这是当然。” 野猎的人选不是随意选的,参与白药走私的都尉都被叫了过来,他们携带的兵力极少,不是只会耍花样的废物,就还在不远处追猎物,与手下的精兵一隔开,拿下他们也就是用两个骑兵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他们煽动骑兵,同时,也能斩断汲廉察觉到异常时,指挥骑兵反抗的可能。 而过来的官吏不多,回去传个话,将事情说清楚却是不难的,再者跟来的官吏家眷可是很多的,老婆孩子这些人质都在这儿,城里就算出现了异常行动,又有谁敢轻举妄动? 韩盈要求继续留这儿野猎目的也是为此,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城内调兵抓人正乱着呢,她们这队人现在回去更是添乱,乱上加乱若是再出点儿受惊受伤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还不如让这些豪强、夫人多留一会儿,顺带着把事情都理清楚了回去好安抚家里人,传话次数越少信息的失真程度才能月底啊! 两位职位最高的上官发话,下面的人哪敢不应?好在未曾当场见血,大家受到的刺激也不算太严重,只是等着吃烧烤的心态肯定没了,也就是强撑着才能继续坐着,还有撑不住的爬起来去方便,带着老婆孩子过来的也赶紧想办法和对方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起身直接过去,就是叫过来仆人耳语。 这些小动作韩盈没有理会,她还在等人过来。 今天的行动很顺利,但整体上依旧没顺着韩盈的设想走,正常情况下哪里能这么容易找到这么多证物?这玩意肯定要往死里藏,不让外人找到才对,周扬和鲁都尉去的农庄找证据才容易,白药生产的各种工具和成品药以及制作人一找一个准,所以在韩盈的预估中,应该是周杨将这些东西或者人带来和曹捷对峙,谁承想完全反过来了。 这倒是省了她不少事情,一把镶嵌了红宝石的黄金匕首拿出来,什么话都不用再多说,只是甘冉这边人都抓完了她们还没过来,是她们那边出了点什么事情耽误,还是甘冉这边太快的缘故? 韩盈还在疑惑,郝郡守情绪就简单多了,他同样没想到曹捷竟然真能和匈奴单于勾结上,从心底涌上来的后怕让他不断庆幸自己及时上岸,匈奴单于这样的人物出来,曹捷和汲廉的身份哪够?只有他才有说服力,那人头—— 郝郡守瞬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他咳嗽一声,叫过来甘冉问道: “将他们押解回城,命府丞率人抓捕三族,对了,汲长,汲廉那边可曾动手了?” “回郡守,卑职来时,公孙都尉已经派兵围住了宅院,至于是否抓捕……这就不是很清楚了。” 人传消息的时代,滞后性在所难免,旁听到回答的韩盈也没有意外,她也问道: “这些证物你怎么找的这么快?” “回韩刺史。” 被询问的甘冉脸上不由得露出来几分喜意: “说起来也是奇了,这曹捷前两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将这些证物都找出来换地方藏,这过程被一个下仆给看到了,那人看到卑职率兵进来,当即问是不是查这厮与人勾连的证物,而后便给卑职指了位置。” 好家伙,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致能确定曹捷为什么发疯的韩盈也有点想笑,什么叫做自己人坑自己人啊! 不过总结这件事肯定不能这么说,韩盈气度沉稳的开口: “行正道者,天助之,曹捷此人多行不义,如何不自毙于此?” 郝郡守总觉着这句话有敲打自己的意味,他神色僵硬的附和道: “正是,正是。” 没有人接话,气氛有些尴尬,正当甘冉想着自己要不要请退离开,将犯人压回去时,新的骑马声突然传了过来。 刚经过抓人的大事,在场的众人对马蹄声极为紧张,一听到便全都扭头望了过去,这次来的人不多,只有十来个,骑马的速度也不快,能听到声响的时候,就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稍微一等,人就已经到了近前。 为首的人是大家熟悉的鲁都尉,他身后是两个女人,一个衣着光鲜亮丽,腰板挺直,气态绝非寻常妇人,有眼见的人立刻认出来她的身份,是宋院长带来的周女医,和他们是同僚。 可另一个女人就就有些古怪了,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腰背不自觉的弯着,看起来更像是仆人,可偏偏下来的两位对她都很……尊敬爱护,鲁都尉亲自上前扶她下马,往这边走的时候,也是周女医亲自搀扶着她。 这举动很快让人想起来刚才韩刺史所提到的话,看着那似仆女子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样,有人忍不住低声询问道: “此女难道就是被曹捷所役医者?这……” “当真是好生凄惨。” “即便为女子,可终究也是入秩的官吏,曹捷竟敢如此行事?” “无法无天!” “大不敬,大不敬啊!” 走过来的周女医看着站在韩盈身前的甘冉,便知道她们已经来迟,不过这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唯独周围的议论让人有些担心,她扭头看向清,却发现对方不知道何时开始,又泪流满面了。 “韩医曹……韩刺史!” 无法得知外界消息,清对韩盈的最深刻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她为医曹的时候,本能般喊出了这个最熟悉的官职,直至喊完,才意识到自己喊错要改口,只是周围还坐在席上的官吏已经没有空闲去思考这是代表着什么,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韩盈身上—— 她竟然为了这个和奴仆差不了多少的人,从自己的高位上走了下来! 这动作太快,除了时刻注意的燕武记得跟上,连郝郡守都懵了两三秒才想起来要跟上去,而这个时候,韩盈已经在路上解下来自己的大氅,在走至清身前时,将其披在了她的身上。 刹那间,周围满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对于达到身份的韩盈来说,如果她不想特立独行,让无数人指责她是在作秀,那只能使用符合阶层的物品,这件大氅便是如此,它由上好的绸布为里,纯色狐毛为边,辅以刺绣与其它各种工艺所制,价值极为不菲,在场中人,也就是郝郡守有这个财力和地位能拥有并在外使用这种奢物,可就算是他,也不会把它随意披给这样一个人,就对方这模样,披完这大氅就废了啊! 可韩盈一点儿都没在意,她边调整着大氅整个将清裹起来,边对着周女医略带责备的说道: “边疆本就偏寒,如今又已入秋,方清身体瘦弱至此,你怎能让她衣衫这么单薄的骑马赶过来?下次可要注意些。” 疏忽的周女医一僵,只是韩盈并未抓着此事不放,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后,她便将目光移到了清身上,微微停顿后,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道: “回家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从听到自己全名就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方清,在这一瞬间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平静,她哽咽的喊了一声“刺史”,再度痛哭起来。 对于方清来说,身体上所遭受的折磨、以及孩子的去世对她来说都不是最大的打击,毕竟在韩盈还未让周老师将她们拉出泥潭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乡间的愚妇,只比奴隶稍微好那么一点的存在,暴力和死亡一直充斥在身边,有些她早就已经体会过,有些还没有,而等这些密集的降临自己身上时,虽然痛苦,可却并非不可承受。 真正让她麻木、乃至绝望到丧失活下去念头的,是她再努力,都无法逃脱那商人和曹捷的魔爪,是她并非奴隶,那些能拉她一把的官吏明明已经知道了此事,却仍旧漠视,甚至将她再次推回深渊! 她真的,真的没有力气去对抗整个世界…… 哭泣是很好的发泄方式,韩盈没有劝方清停下,而是拉着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机灵的仆从早就在旁边新加了席子,好让方清能坐在她身边,不需要顾及在场其他人态度的韩盈,只和郝郡守一人表达了歉意,并让他继续主持接下来的野宴外,便将精力主要放在了方清身上。 她并没有问方清过去的事情,比如说她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又是怎么开始为曹捷制作的白药,而是任由她继续哭泣,只是在她哭身体有些承受不住的时候,才劝她缓缓。 若真是完全的贪慕虚荣,丧尽良心,那方清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而在留有良心的情况下,那这些事情,哪还轮得到她主动、是否自愿? 啊,大概打到自愿也算是‘自愿’吧。 韩盈慢慢顺着方清的后背,如此亲近的姿态,既是为了让她哭的更加顺畅一些,也是向外界释放信号——此人她很重视,非常重视,日后若有人敢轻视鄙夷方清,那便要掂量掂量是不是想要得罪她。 没办法,以方清的能力,她最适合留在上谷郡继续制备白药,而外人更喜欢将板子打在受害者身上,如果不给她撑一撑腰,就这么将她放去军民医院里,那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很难说会好到哪里去。 倒不是说外人一定会当面讥讽她经受了什么,而是更加微小的内容,比如只是讨厌她的行动不便,反感她裸露出来的伤痕这种行为带来的伤害,不恰当的对比,就像是现代普通人和别人起了争执,一堆人围观着呢,对方‘啪’的给了他一巴掌。 伤害重么?不重,就是脸疼一会儿,巴掌印都不会留下,更到不了轻伤标准,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的人,所受到的人格侮辱在这一刻直接达到了顶峰。 诚然,韩盈终究会离开此处,天高皇帝远,她也不能保证自己的这点庇佑,能完全为她遮挡住这些旁人感受不到什么,但对她来说却极大的精神伤害的歧视,可终归是能挡一点算一点,总不能因为不能全部做到,所以不去做。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就算是韩盈要求野宴继续,谁又真敢放心吃饭?事实上,有一个算一个,都吃的食不知味,难以下咽,注意力全放在了韩盈身上,看她野宴谁都不管,只和这个被囚女医说话,大家立马意识到这女医日后绝不能得罪。 而在意识到这点之外,也有不少人心中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这女医身份看起来也算不上多高,可韩盈就是能将其护在羽翼之下,就算这是演戏给他们看,这也让人嫉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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