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张汤想看到的结果,所以,他先仔细思索了韩盈的顾虑究竟在何处。 很快,生育二字便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虽然在日常感知中,好像很多男人对于女性生育的代价和成本完全不清楚似的,但实际上,这只是装糊涂罢了,死亡率,损伤和耽误的事情都肉眼可见,他们如何不清楚?可他们不能说,因为大多数男性并没有弥补女性生育代价的实力,承认了这点,又补偿不了,那还怎么占据主导权,好在家里当大爷? 所以只能漠视女性的生育代价,就像老板pua员工干活不行一样,不承认员工的劳动的价值,自然就可以不给高工资了。 当然,这只是给不起人的态度,对于给得起的,他们反而会大方地承认女性or员工的付出,承认对方是功臣,并给出足够的财富弥补生育损伤or功劳,但这种大方,也是出于自己有实力,而且地位并不会因此受到动摇上的。 此刻的张汤,显然卡在了第一种情况。 他知道女性官吏的生育代价有多严重,也在此刻想到了放开后会出现的情况,但他完全无法弥补! “良策算不上。” 意识到这点后,张汤也开始头疼起来,他伸手扶了扶眉心,边思索如何用语言说服对方,边拖延时间: “只是两害之间选一轻罢了。” “喔?” 韩盈手指摩挲着茶杯,问道:“延尉觉着不惩戒此事更轻吗?” “依我拙见,大约如此。” 张汤避开了韩盈的视线,他拿起来茶杯呷了一口,道: “说点不好听的,没有此律的话,女官为小吏时,发容衣衫老气些,只要不如尚院这般天资姿丽,日常被盯上的可能性就不大,倘若他人有心为恶,那再丑也难以躲避,反倒是再如民间般约束,无论美丑都会被盯着,不仅容易被人攻讦,日常行举也同样大为不便,就算是免除了些许损伤,可代价……” 说到这里,张汤便不再言语,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韩盈。 韩盈已经开始皱眉。 她已经确定,张汤的意图并非全然是为了女官着想,但哪怕是为了自己,能坐下来与她商议解决办法,找一个平衡点,也已经是很好的开端了。 毕竟,她面临更多的情况,是直接不商量,甚至想坑死她的。 只是商议既然带了私心,便不可避免使用话术,比如忽略一些事实,再夸大他不想要的坏处,看透这点的韩盈也没点出来。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高位者做得也有些久了,似乎已经开始忘记当初作为小吏的日子,那时的自己,并非没有对现状毫无认知,一无准备,事实上,她也曾想过把自己吃成胖子,又或者打扮成的普普通通,和男人模样差不多什么的,来防止出现异性觊觎导致的生育麻烦。 人自身的能动性啊!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或许…… 不只是忘了,只是潜意识里觉着自己带出来的这些女官,仍旧是个能力不足的‘孩子’,太过于脆弱,必须想尽办法创造出安全的范围,才能保护她们成长起来。 竟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大包大揽的家长心态了吗? 韩盈在心中长叹一声。 这太错误了。 且不论庭院里养不成千里马,温室里长不出万年松这个事实,这些个杀出来做官的女人,心性,能力绝对能力压大量男性,在她还没有考虑立法的这些年里,她们难道不需要面对这些麻烦吗? 恐怕,她们早就有了自己的应对办法,甚至就算是真逼到媾和,也能最大化地保护自己,为自己争取利益。 她们是官,不是某人的妻子,可以任丈夫买卖,无法获得社会舆论支持,也没有社会资源,只能吃男人带回家中残羹剩饭,作为官吏的她们,早就拥有上桌争抢自己那份利益的资格与实力。 不可否认,这还是在吃亏,但终究比之前好得多,她应该做的,是继续维持住女官能上桌争抢底线,由她们自己去争抢,就算是有所失败,也会有新人继续上前,而不是出发点是保护,结果却导致她们被赶下桌。 联系今日所想的舆论比烂办法,韩盈心中已有了决断,只是如此大的决定,她还是不敢这么快定下,迟疑片刻后,她抬起头,对着张汤问道: “您长我几岁,经验丰富,我想请问延尉,可否遇见过属下定律失误之事?这…是否还能改之呢?” 这问和张汤今日想谈的内容似乎毫无关系,甚至还有些冒犯,这哪里是属下制定律法出了问题,分明是在问他有没有犯错,而这个问题,分明是在揭他的黑底,现在交浅言深的,问它是想干什么? 将本能涌出的不悦压下去,张汤很快意识到,韩盈已经有了动摇,开始思索他的建议,只是还不太敢拿定主意,所以才有这么冒犯的询问。 有利自己的情况,让心中那点不悦彻底消失,张汤认真想了想,问道: “我记得,韩尚院对如今的币制也有几分看法?” 从汉初到汉武帝彻底定下五铢钱开始这段时间里,整个西汉都在被钱币这个问题困扰,其中以中下层影响最重,当年韩盈在做假县令的时候就被这件事情逼得发疯,现在听到它还是会头疼。 即便不提日常生活所需,仅仅是在医药上,混杂的货币便使得药物兑换起来极为困难,其中有着大量的空子可以钻,韩盈三番五次地跟桑弘羊提议货币改革,也向陛下说过,皇帝倒是不打算再用重量差割百姓韭菜,但他现在刀不够锋利,如何把诸侯手中的铸币权收归中央,再统一地方到处都控制不住的私币熔铸? 所以前两年推行的五铢钱,哪怕形制上已经很贴切正常历史中的‘五铢钱’,但还是因为熔铸过多,百姓看着钱好,藏起来不花等诸多原因,导致劣币驱逐良币而失败。 “清楚。” 忍住张汤提及新货币推行带来的火气,韩盈苦笑道:“我还荐了些匠人与桑侍中,听说制了些水利机械,铸币速度比过往快了不少。”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桑侍中说,这可帮了他大忙。” 货币改制推行这种全国性的国家政策,肯定不只是桑弘羊一个人做的,而是多个部门的配合,律法这边肯定也得跟上,所以参与此事的张汤与他交流时,就听桑弘羊说过韩盈提议送匠人的事情,不然,他也不会挑改币制来说。 背地里把桑弘羊夸过,张汤开口道: “天子下令民间要用新铢钱后,我也跟着新设了律法,严禁民间私铸,并收回旧币,而大司农那边也不用旧钱收税,而是要新币,为了尽快推广,还将口赋减免到了百钱,可效果……” 全变成了底下人捞钱的大好手段! 而这里面最大的问题,便是他这个该狠抓私铸的延尉署没有做好。 回想起之前的乱象,张汤不由得叹了口气: “最后便只能作废,复归原状,可惜,若是延尉署能再……哪里会如此啊!” “此事怪不得延尉。” 从基层起来,韩盈更清楚此事问题到底在哪里,她摇头: “币改之事,应百官一齐用力,尤其是地方县官,郡守,他们不出手,只靠延尉署驱使狱掾狱吏,如何管得住?” 私铸货币需要的实力并不低,其利润又足够丰富,敢做这个的,基本上就是地方豪族,有实力的游侠,以及官吏的黑手套,狱掾根本没办法和他们斗,必须丞相和御史大夫出面抓郡守,郡守再去抓地方县官,说起来,御史大夫被换也和此事有几分关系来着。 “唉,不提这些了。” 张汤不想在这场失利上多谈,他将话题重新引了回来: “于你之问,我觉得此事已经能有所应答,就算是出了岔子,再复原旧俗便是,可若是依据旧俗——韩尚院,男女寻私,最次也是要夺官爵,耐为鬼薪白粲的啊!” 鬼薪白粲,主要指男犯上山砍柴,女犯择米做饭的供宗庙祭祀刑法,它比城旦舂较轻,但整体上依旧没好到哪里去。 其实,币改之事并不能代替在女官身上,张汤也并没有斩钉截铁地回答韩盈,但这件事的确给予了本就有了打算的韩盈一些暗示——大不了,恢复原状就是了嘛! 但事情不会那么轻松,它究竟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只是相较于旧俗付出的代价,不罚倘若能够成功,那能扩宽更多的空间,而前者即便是成功了,也是在缩小空间。 如此,自然要选不罚,只不过……也不能真的一丁点都不罚。 韩盈面容少有地放松下来,她认真想了想,道: “张延尉说得有理,只是想让朝臣应下无罪,我觉着颇为不易,尤其是此事也的确不应提倡,不如退一步,无论男女私情还是龙阳之好,皆如陛下所判我与大将军之事这般,如何?” 别管私底下如何,明面上官吏也是讲忠孝礼智信的,这些秩序,或者说底线,能让大家能够坐下来,在桌上正常吃饭,可若是把桌子掀了,底线打破,那大家可不是要在地下捡着吃饭,而是只能和兽一样,毫无底线的互相争抢攻伐了。 就像是春秋时,大家还讲礼,各国征伐也按照周礼来,那烈度还不算大,但由于曹刿这种不讲规则的人越来越多,那大家就只能都不讲规矩,于是战国时期的战争越发没有下限,直至成为绞肉机,司马懿违背洛水之盟,于是君臣之间便再没有了信任,八王之乱,司马家族互相残杀,晋惠帝被人随意摆布,朝臣尽皆无动于衷,更不要说南北朝时期的随意篡立了。 这是影响历史进程的大事,小一些的也不是没有,就像汉武帝把酷吏当刀子用,刀折了就换,一点都不留个底线,那还敢做酷吏的,心态疯狂更胜于主父偃他们倒是敢去对付豪强可手段激烈残暴并将其无限扩大到普通官吏和百姓身上勒索钱财以至于人人自危民不聊生反倒更加促进了豪强的崛起直接让汉武帝对付了个寂寞。 鉴于这些明例公序良俗还是要维持的总要有个底线在哪怕它不是时刻都能用上也比出现有一个开头获得好处其她/他觉得不公平的便要有样学样大家先交易色后交易权道德迅速滑坡直至成烂臭水沟强。 所以罚薪水一年的惩戒就刚刚好它对那些就指望着小吏俸禄生活的人家来说并不轻能形成不错的约束力让他们别搅合在一起也能让更容易接触到这部分中底层官吏的百姓感官好一些。 不过再怎么说也只是罚钱虽说是重了些但终究没有丢官罚做奴隶无数倍那大家整体上的感知便会觉着这件事没有那么严重尤其是罚过之后仍能继续做官仍有报复的余力自然会让某些有些人不会再没事就盯着男女官吏是不是挨得太近好用这招把他们一同废掉。 “两人皆罚薪一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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