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案几边上,尚傅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们敢这样做,怕是有可能已经摸清楚了我的底细。 若是如此,那就有些不好办了。 正当尚傅思索的时候,有人在门外喊道: “求见县令。 尚傅听出来是徐田曹的声音,他立刻说道: “进。 推门进来的徐田曹眉宇间满是凝重,他跪坐在尚傅面前,说道: “县令,这明日督促百姓春耕之事,实在是难为! “喔? 尚傅不解,他面上显露出来几分疑惑,对着徐田曹询问道: “为何? 徐田曹不由得露出来几分苦笑: “明日开始,河伯祠就要举办时祭,为期三天,到时候,小半个县里的百姓都要去他那里祭祀,人都不在,哪里能劝得了啊! 尚傅的脸色瞬间阴了下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韩盈带着沉默的韩粟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河伯祠。 许是这些天重新干活的缘故,韩粟稳重了不少,也不像之前那样自主意识特别强,这次见沃河觋师,摆明了半个鸿门宴,韩盈特地在路上细细的给他解释了最近的情况,把能说的都说了。 听完的韩粟没有说什么大话,而是极为郑重的说了一句: “若是那些人想害你,拼了这我条性命,也要把你安全送回家! 说出来这样的话,说明韩粟彻底把韩盈放在了首位,她的性命价值,远比自己重要。 韩盈没有说什么我们要死一起死的空话,而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河伯祠建筑宏伟显眼,肉眼可见的能有四五米高。裸露在外的木头上还涂着红色的朱砂,足可见其豪富。 韩盈深吸了口气,踏进了河伯祠。
第64章 神师豪富 河伯祠内的人很多,不过不是周围的百姓,更像是河伯祠内的仆人,他们提着水,拿着扫帚打扫着祠内的角落。 这些人衣着普通,和农人没什么区别,倒是有几个穿着彩衣的男人,小心翼翼的拿布擦着河伯的神像。 韩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土色麻布衣,无奈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到了神像之上。 河伯像极有巧思,目测有米多高,泥塑,不过雕刻的特别精细,上半身是个魁梧的男人,束着头发,没穿衣服,裸露在外的肌肉鼓起,高大的身躯需要人仰视才能看到他的面孔,压迫感极强。 视线下移,河伯从腹部开始,下方的躯体几乎全隐藏在水中,只有麟爪,蛇躯在波涛汹涌的‘水’中若隐若现,非人的特征颇为明显,整体透露着猛兽般的野性。 泥塑不仅雕刻栩栩如生,还用各色颜料加以粉饰,不知道如今的匠人怎么做的,真的吓人,丝毫不亚于后世的那些手办。 如此精美宏伟的泥塑,让韩盈止不住的在心底赞叹如今匠人们的能力,甚至还忍不住驻足欣赏起来。 奎师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月女被河伯神像镇住,路都走不动的样子。 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轻视之意。 吹的天花乱坠,好似真有那无边法力,可最后还不是慑于河伯之威下! 掩下对韩盈的轻视,奎师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径直走了过来。 “月女,你可算是来了,神师已经等候多时了!” 韩盈扭头,对着声音的主人望去,一眼就看到了走过来的奎师,穿的那么张扬,看起来却很亲近温和,仿佛很好说话的样子。 反常的感觉让韩盈立刻拉满警惕。 不怪她这么反应,如今底层上升渠道无限趋于零,一个匠人徒弟的位置就够平民卷生卷死了,沃河觋师说句宛安县地头蛇都没问题,他地位这么高,必然会有无数人拼尽全力争取他身边位置,奎师从那么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脚下不知道踩了多少同伴的尸骨,温和? 鬼才信。 韩盈伸手捏了捏衣角,表现出一副拘谨的样子,告罪道: “罪过,罪过,是我来迟了。” “哎,汝年龄甚小,不擅骑马,来此必耗费些时间,何必怪罪自己呢?” 奎师安慰着,一边挥了挥手,让擦拭神像的神师弟子接过韩粟带来的回礼,一边让开方向,让韩盈跟着他前往河伯祠后方。韩盈跟了上去。 在她走后,一直以好奇神色打量着她们两个的神师弟子快速翻了翻篮筐,在看到回礼不过是些许不值钱的东西之后,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有个年龄较小,还不懂得掩藏情绪的神师弟子,直接‘呸’了一声,骂道: “就拿这点不值钱的东西来,也好叫自己月女?” 地位更高些的神师弟子制止住了他: “人还没走呢,嚷嚷什么?” 不过,他虽然制止,可对这些回礼一点也不在意,他左右摇头看了看,直接招呼道: “你们这些洒扫的过来,把这些东西拿走,别让人看见!” 说出这样话的他,明显觉着这些礼物没有放进库房的必要。 低级的洒扫仆役们倒是对韩盈的这份回礼很喜欢,他们一拥而上,把礼物分的一干二净。 走进河伯祠后院的韩盈,不知道自己的回礼直接被打赏给了仆役。此刻,她正惊讶的打量着河伯祠的内部结构,一时之间,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豪华。 受限于汉代如今的建造水平,河伯祠后院根本比不过她旅游时参观的明清古宅,很多地方颇为‘古朴’,甚至可以说还比不上00年以前未改建的农村老家,如果韩盈没去过徐田曹家里,又在县府里走过几圈,那她恐怕根本看不出这些门道。 好在,她看过。 徐田曹家里,只有在重要的屋舍里,才能铺上木地板,院舍里全都是土地。 这是因为如今的木材容易取得,木地板制作也远比打磨石头容易,价格也更低,可即便是如此,徐田曹全家还是支出不了给院落铺设木地板道路的费用。 而河伯祠后院,能有数条由石板路组成的小道。 仅此一点,就可见沃河觋师豪富! 韩盈的眼睛微闪,没有说话,目光缓缓从土墙上方扫过。 那大概两米左右高的厚实土墙上方,竖着整排尖锐碎瓦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真是有钱。 人沉默着穿过土墙,面前突然出现一泓水潭,春日的杨柳发着嫩芽,垂落潭边,古意盎然。 奎师停了下来,他指着前方的凉亭说道: “神师已在庭内等候多时,月女自行前去即可。” 奎师的意思,明显是希望韩盈一个人过去。 听懂的韩盈遥遥望了下,看到穿着黑衣的老人独自跪坐在亭内,周围也没有别人,于是对韩粟点了点头,示意他留在这里等自己。 凉亭的道路一半在地面,另一半架在水上,全都由木板铺就,踏上去便吱吱作响,韩盈面色未变,步伐却故意走的乱了些。 等候多时的神师未曾直起身,他往温酒的火炉中,加了块木炭,明明是跪坐着,身上却带着浓郁的强权味道,他用韩盈极为不喜的眼神打量着,蔑视的询问道: “你就是月女?” “是。” 明显感到压迫的韩盈微微侧移开目光,同样打量起外界盛名已久的沃河觋师。 如外界所说一样,他的确发须皆白,看不出年纪,甚至在向自己看过来时,明明未曾板起来脸,却无端的让韩盈感到压力倍增。 就好像—— 看到了高中的教导主任。 两者的情况其实并不能混为一谈,但韩盈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来形容这种感觉,现代的高官和高层领导首要强调的就是亲和力,他/她们绝不会显露出这么赤裸的威严,而汉代显露这么强烈威严的人……韩盈还没有遇到。 是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吗? 韩盈思索着,故意握起来拳头。 看韩盈紧张的样子,沃河觋师心里有些满意,他没有说什么宽慰的话,而是近乎以强硬命令的方式,说道: “坐下吧。” 韩盈咬了咬唇,脸上透露出几分不满,却又撑不住对方压力似的,不太服气的跪坐下去。 “何必露出这样的表情?是那红布做成曲裾不够好看?还是太颜色太单薄了?” 沃河觋师漫不经心的温着酒: “也是,女儿家总喜欢多几个花色,你若是有钱,何止能穿红?” 韩盈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脸上露出更加反感的神色,问道: “难道神师找我来,只是问些花色衣裳?” “哈。” 神师未曾回答,他将案几上温热的酒倒进酒杯中,放在韩盈面前: “此酒一瓮价值千钱,尝尝?” 恶臭的酒桌文化,本质上不过是强权测试,韩盈看着酒杯中漂浮着浊物的浑酒,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随后,拿起了酒杯。 汉代的酿酒技术好不到哪里去,酒味带着股米香,入口却有些酸苦,韩盈直接把入口的酒丢进空间,空咽下去,然后假装忍不住这难受的味道,咳嗽起来。 沃河觋师满意的看着这幕,甚至还‘指点’道:“你啊,还是不懂享受这等奢物!” 说着,他端起来酒杯,饮下美酒,一边品味舌尖味蕾所反馈到回甘,一边说道: “我看你也不喜贫寒,不然也做不出售卖豆芽之事,不过是受限于商人抱团,才将那等好物散出。” 说到这里,沃河觋师眼中全都是惋惜。 若自己垄断这冬日豆芽,必然能借此谋划出巨大的收益,怎么可能二钱一斤卖出去,这月女,眼皮子太浅,空有好物,却得不来什么财,如今还穿着的麻布衣连染色都做不到,实在是活该! “你要是有人指点,怎会得这点儿收益?” 韩盈心里呵呵。 谁指点?你?别逗了,咱们俩是一路人吗! 不想现在撕破脸皮的韩盈想了想,拿师父拒绝道: “我如今已经拜县令为师,不需要他人指点。” “他?” 沃河觋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指着韩盈身上的衣服问道: “一个只给你七十石俸禄,连曲裾都不给你做件,却让你交出看家本领的县令,你居然信他至此?!” 这就是观的不同了。 韩盈清楚,她无法和沃河觋师这样的人解释清楚自己的追求,更不能对他解释清楚自己的追求,于是,韩盈抬起头,做出一副骄傲的样子,说道: “我去月宫时,见月宫女子,皆不受产育死亡之苦,若能以我之力,减缓周围女子产育苦痛,定能使神女开心,我师愿意助我实愿,何必再多求些旁的东西?” 听韩盈这样说,沃河觋师心里忍不住想笑。 巫觋这个群体,其实分很多种,不过可以简单粗暴的划分为两类,一部分是不相信神明的骗子,另一部分,是相信神明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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