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觋,其实是两种身份,女称巫,男称觋。其中,沃河觋是重点。 他是几十年的老觋师,属于此地封建迷信界的龙头老大,法力滔天,名气高望,一次庙会能聚集个几千人,亲妈都被他忽悠着去喝恒河水。这么牛逼的存在,自己怎么能不提前了解,多研究研究? 这不,机会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沃河觋师那边的神牌,都是有规制的,她踢出去的那个,根本不是用来保佑生产的,而是摊会时用来扔水里镇邪的神牌。 后者可不能放在家里,按照沃河觋师官方解释,是会引来晦气的! 屋外的众人还在面面相视。 他们不知道草棚内发生了什么。但孕妇生产,听不到声音便预示着死亡风险,韩羽母女二人的存活,或多或少都会和韩盈有些关系,一个六岁的小儿能做到这点,自然与神异有关,过往传闻的故事此刻在脑海中浮现,所有人都浮现出一个念头—— 月女,似乎还是很厉害的? 这样一想,韩羽的舅舅王黍便立刻吓得退后两步,要是刚刚月女在里面施法,自己硬闯进去打断了,那外甥女还能好过来吗? 正当这些人不知道作何反应的时候,一直不允许进入的草棚门打开,一个木制的神牌从地上滚了出来,紧接着,便是韩盈的响亮的声音。 “也是巧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拿镇髦兽的神牌给孕妇驱邪。” 此时民间恶兽品种极多,有些根本没有流传到后世,髦便是其中之一,据说会隐形附着在人身上食人血肉,被附身的人会身体枯槁,直至死亡。 某种意义上来说,髦还是人对不理解病症的具象化,算是汉时的本地特色,反正韩盈在未来从没有听说过,倒是本地人挺信的,有点钱的,年年必扔镇髦牌祈福。 神牌滚出去老远,韩盈抱着婴儿,径直站在门口,她穿着兔裘,房间内,襁褓里的婴儿还在哭,哭声令所有人眼里全是敬畏和惊奇。 韩盈看了眼亲妈,她捂着胳膊,应该是之前打斗中不小心扭到了,目前战斗力大幅度下降,显然无法继续提供有力的支撑—— 那就自己上! 滚远的神牌终于停下,正面朝上,雕刻的髦兽无比显眼。 众人发出惊呼。 “草棚里怎么能放这种东西?” 离神牌近的男人上前看了一看: “这是别人用过的,还系了彩绳!” 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说是辟邪驱邪的神牌吗?怎么会是镇邪的?小傩的时候就已经扔河里了啊?” “什么驱邪神牌,根本就没有!” 借些韩盈出来的缝隙,韩羽舅母伸着脖子向屋内看情况。现在韩羽正靠在火盆边烤火,楚枝给她擦着头发,确定外甥女没事的舅母松了口气,她下意识的扫了一遍屋内,顿时,火冒三丈。 这年头,锅碗瓢盆都是重要的固定资产,又少又珍贵,谁家有多少东西大家再清楚不过,韩盈她们带来都是崭新的盆褥,舅母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徐三家的,而除了这些,屋里竟然只有一条破褥子和旧碗! “徐三!你给我女备的东西在哪!” 看着屋内,又听着韩盈的话,舅母立刻明白她们都被骗了,她扭头四顾寻找徐三,恨不得立刻用手撕了她。 从婴儿发出哭声,就觉着自己要遭的徐三一直在往后退,可就这点儿地方,能退到哪里去?两个汉子扭住她的臂膀,直接把她拉到众人面前。 韩盈嗤笑一声,上前走了两步,对跪坐在地上的徐三问道: “徐大母,我家羽姐做了什么天愤人怨的事情,让你拿来傩会镇髦的神牌放在草屋里?” 被质问的徐三低着头,不发一言,挣扎导致散开的头发遮住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周围围观的人也是互相对视,窃窃私语,无法理解徐三的做法。 没有得到徐三回复的韩盈抬头,对着四周环顾,大声询问道: “诸位都是我与韩羽的长辈,在东河村多年,看着韩羽长大,自从她嫁到曲家,可有不敬婆母?” 因韩盈有神异的传闻,再加上她刚刚做的事情,围观者没有觉着一个六岁的孩童这么说话不合时宜,反而觉着这才是正常表现,在她这样问之后,徐三的左邻右舍纷纷答道: “没有,从来没有听到过!” 韩盈又问道: “那可曾与妯娌有过口角?” “亦是未曾听到过!” 韩盈继续问: “那是在家好吃懒做,不事家务?” 这是比上面两条更严重的指责,顿时,韩姓的人开始激愤。 “韩家女子,从未有过这样的!羽今年可是织了整整两匹麻布!平日里还要拆缝整洗,什么时候偷过懒?” “就是,她日日随我曲河边麻,从未懈怠过!” 其它姓氏的围观者也纷纷点头。 其实,韩羽并不算多出挑,她就是个随大流的普通姑娘,没什么特别的名气,不过上限低没问题,她下限高啊,众人细数一遍她搬草屋前干的那些活,顿时感觉这姑娘十分勤劳,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当韩羽身上挑不出毛病,徐三做的事情就更令人愤怒了。 看着众人渐渐将情绪转向了徐三,韩盈开口: “诸位!” 她加大音量,指着徐三道: “我羽姐上孝婆母,下而有孕,友爱妯娌,平日里勤勉劳作,从未抱怨,这样好的新妇,徐大母还这样以镇髦神牌害她性命——” “这样的人,凭什么再做我羽姐的婆母?” 韩盈放弃了讲科学,这种时候,还是魔法更能够打败魔法,直接咬死了徐三打算以镇髦神牌害韩羽性命。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三也抬起来头,低声为自己辩解。 “我真没想害羽。” 韩盈冷笑,直接厉声喝问: “镇髦神牌引晦、有髦在其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来害人,孕妇坐草经不起丝毫差错,你若不是心生恶意,为什会把神牌放在草棚里?!” 徐三的脸瞬间扭曲了,她没办法说出来真相,一急,直接说出句: “我是拿来给羽生火的!” 这话就前后不搭后语了,早就过来听着徐三嚷嚷着请神牌保佑生产的众人都皱起来眉,脸色很是难看。 全都是谎话! 现在董仲舒还没和汉武帝见面呢,民间思想根本没有以直报怨那一套,虽然讲究孝道,但是民间的孝嘛,肯定不是上层所推崇的那样,甚至因为国家实行黄老之政过久,孝道没有多少,更多的反是利益关系,尤其是没有生养之恩的婆媳关系。 所以,以韩姓为首的妇人,立刻开始斥责起来: “这样的婆母,还有什么在她曲家过下去的理由?” “月女说的是极,羽还是归家去吧!” 因韩羽能生,有异姓的人家当即说道: “我家那小子已经十四,羽要是不嫌弃,出了月就能去我家!” 看过婴儿,出来的韩羽舅母在听到徐三话之后,疾步走过来朝着徐三狠狠的唾了一口,她愤然对众人说道: “这人何止用镇髦神牌害人!她早就打着害死我女的主意了,草棚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破褥和碗!” ---- 查资料面临一个很脑壳痛的问题。 查的少,写的不真实,查的多……古人惨的我都没办法写了。 女主妈妈生育六次在汉代绝对是‘少生少育’的典范,汉代的女性普遍能妊娠十次以上。(事实上一直都是,到建国后计划生育女性才从不断的生生生中解放出来,这样看,上环在当时真不是坏处) 话说回来,高生育下,带来的是女性高死亡率,女性平均年龄只20∽30之间。就算是有的女性体质好,能撑住这个怀孕次数,后期人也废了。 更糟心的是,女性被迫高生育的同时,婴儿也在一批批的死。 仅仅婴儿的死亡率就有1/3,我真的是…… 心累。
第8章 臼米之罚 如果之前大家对徐三的行为很是不解,无法想明白她为什么拿镇髦神牌放在草棚里,那现在,年长且经历事情较多的人,隐隐约约的猜出了怎么回事。 有个年长的老妪问道: “妇人产子,容易沾染晦气,大概三个月前,我就没见韩羽了,听徐三说是搬草棚这边住……我入冬后不出门,没过来过,有谁看到过韩羽吗?” 经常出门巡视是否又野兽下山的汉子、冬日出来担水的妇人、小子,都纷纷摇头: “没有。” “平日里谁都不上这里来。” “今年冬天就韩羽有孕,说起来,这个时间可真是不怎么好……” “曲家要留后么,谁知道曲丰上了战场回不回得来。” “慎言!” 交谈中,大家逐渐回过味来。 韩羽肚子里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是曲丰的遗腹子,没有特殊原因,她为什么会苛待韩羽? 一个年轻的妇人回顾整个事情的经过,忍不住自言自语: “就像让韩羽在这里等死似的……” 她们的猜测已经逐渐接近真相,跪在地上的徐三不想让别人认为自己主观杀人,她佝偻着腰,头低垂着,声音听起来可怜极了: “我也是没办法,家里真没什么吃的了,韩羽已经流了血,这胎一开始就不像是能保住的样子,我就,就一时着了魔,没好好照顾……” 直到现在,她还在美化着自己的行为,试图推脱掉自己的罪行。 “你住口吧!” 被郑桑拦住的韩虎扯开姑母,破口大骂: “这几个月,都是我在送粟米过来,你这老畜,一天只给我姐小半碗豆饭!活人都能被饿死,何况是孕妇!” 韩虎的话就像是水滴进了油锅,所有人都开始哗然,谁会想到,徐三竟然会这样做! 几个忍不住的妇人直接冲着徐三唾了过去。 汉子也纷纷厌恶的扭头不再看她。 就连徐三的另外一个媳妇,现在也是掩面而泣,没有服劳役的儿子更是没有上前,而是蹲在后面的地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吃的不够,左邻右舍的借借,明年再不济也能还上,再差羽姐也还有兄弟,还有我们,总不会看着她饿死。” 韩盈环顾四周,继续说道: “怀相不好,可以问问村里的老媪怎么办,实在不行,我就在外邑,你带着羽姐去,我怎么不会救?你凭什么用一个羽姐怀相不好的理由,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将她丢在这里苛待、让她等死?!” 韩盈绝不会允许徐三做了这种事情之后,还能继续逍遥下去! 她对着所有人拔高了音量: “诸位长辈,此人如此残害新妇,如畜牲何异?难道诸位就这样任她继续在东河村留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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