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回不去。”奚昭擦好刀,握在手里掂了掂。 没驭灵术好用,但也还行。 “不过……”她抬眸看绯潜,“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毕竟过了这么久。” 绯潜抓了抓头发,面上透出丝薄红。 “也不久,我都做好等上一两个月的打算了。” 奚昭走到他跟前,蹲下,捧住他的脸。 她问:“暗部的事解决好了吗?” 被她捧着的地方越发烫红,绯潜别开眼神:“不算什么难事,早便解决了。” 说话间,他忽想起太崖说过的话,心底也生出一丝疑虑。 人养的猫犬也会因为离得太近而不好意思么? “那就好。”奚昭又问,“人与妖的气息有何分别吗?今天那几个妖匪一见我就认出我是人族了。” “是有,你担心被发现?” 奚昭应是。 “伪装成妖的确好行事些。”绯潜想了想,忽用刀割了两绺头发,拿系绳系了递给她,“你带在身上,这样只要别人不用妖力探你,就察觉不了。” 奚昭点点头,接过那绺暗红色的头发,随后起身。 “走吧,得赶在天黑前到伏辰寨去。” 绯潜望了眼暮色四起的天。 “要不……我化成虎身背你上去?”他稍顿,“这样也快些。” 不等奚昭应声,头上便陡然落下一声含笑打趣—— “要骑着这大猫往哪儿跑?”语气轻松,仿在说什么玩笑话。 奚昭循声望去。 远处的高树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人。 是两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郎君,所着衣物一黑一白。 衣物不同,可那两张脸却生得一模一样。 冲她说话的概是蹲在树枝上的那人,一身黑,眉眼间尽是轻快笑意。他手里握着根哭丧杖,另一头随意搭在肩上。 另一个着白衣的则沉稳许多,抱杖而立,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和绯潜。
第120章 鬼域, 第二殿。 薛知蕴正翻看着阴阳簿,守在外面的鬼侍忽进了殿,说是阴阳殿的鬼吏求见。 她头也没抬道:“问他何事。” 鬼侍奉命出殿, 再折返时, 身后却多了一个鬼吏。 那鬼吏伏身跪在殿中, 道:“殿下, 大事不好!” 较之往常的恭敬, 现下鬼域中人待薛知蕴更多几分畏惧。 不久前,蓬昀丧命人界, 后受追封为太女太师。 此举用意再明显不过——若不出意外, 往后她八成会承袭鬼域神荼的位置。 “何事这般惊慌?”薛知蕴扫他一眼, 看不出情绪如何。 “殿下, ”鬼吏将身子伏得更低, “无常殿的两位殿下拿走了您先前看过的阴阳镜, 往人界去了。说是有生魂逃离在外, 须得立马捉回鬼域。” 从他提起无常殿开始, 薛知蕴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听到最后,阴火更是一阵阵往脑门冲,额心隐见火光。 之前奚昭与她写信, 说是请她帮忙做个伪证,别让任何人知道她还活着。 她并未拒绝。 哪怕不念及情分, 因着蓬昀一事,她也会帮忙。 故此, 她去了阴阳殿, 在阴阳镜中伪造出奚昭被送去鬼域部洲投生的景象。 但无常殿的那两人, 到底从何知晓她动了阴阳镜的? 薛知蕴将阴阳簿拍在桌上,冷下神情。 本就是两个爱捉弄人的性子, 现下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 她道:“便是拿着勾魂索,也得依着勾魂簿行事。那簿子上并无名姓,就算不得生魂,与他们又有何干系?” “两位殿下说……”鬼吏只觉得将要脱口的话太过离谱,不由得压低了声儿,“说勾魂簿上没名字,就先把魂魄捉回来,再拿判官笔补上就是了。” 薛知蕴:“……” 分明为兄为长,为何行事这般儿戏? 她正要说什么,忽有一人径直闯入殿门,身后还跟着个步伐匆忙的鬼吏。 鬼吏似想拦着那人,又不敢真动手,只着急忙慌道:“月二公子,殿下正忙,不若先请令——殿下,这、我实在……” “阴阳殿那事我知晓了,闹不出什么大麻烦,无需经管——你们都出去吧。”薛知蕴看向殿中的月郤,倒不意外他会来找她。 待鬼吏全都走了后,她才问:“找我何事?” 月郤径直走到他跟前,将那封信放在桌上,问她:“这信是什么意思?” 薛知蕴挑眼看他。 本想嘲他两句,但见他双目通红,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到底还是压回了那些酸话。 她和月府来往不多,可也从没见过他这样。 她知晓他在乎奚昭。 年初天寒,奚昭生了好几场病。病好后,他愣是跑到了上千里开外的天显境天机阁,替她求来个除病消灾的小名。 但他到底是月楚临的胞弟。 想着奚昭的嘱托,薛知蕴压下心绪道:“你如今连字都不认得了?信上说得清清楚楚,她已被送去鬼域部洲投生,应当不需要我再解释。” 月郤的眼睛一下更红了,他不住深呼吸着。 刚刚那嚣张气焰陡然散去,他的神情间也露出些将碎的委屈,声音发抖:“薛知蕴,你不能骗我,不能在此事上骗我。她当真……” 薛知蕴稍拧起眉。 说实话,奚昭就没可能投往生。 为了将戏做全,她查过阴阳簿,那上面根本没奚昭的名字。 到现在她都没弄清楚缘由。 想着许是何处出了错漏,她现下正从头仔细翻查着阴阳簿。 不过还没找着线索。 她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犹豫,道:“我断不会拿这种事骗你。” “好。”月郤转身,“那我去往生桥旁边等着,总能再看她一眼。” “胡闹!”薛知蕴皱拢了眉,“你真不怕走不出这鬼域了?” 他虽修为高,但到底不是鬼。 长时间待在鬼域,肉身只会被鬼气渐渐腐蚀。 “我不在乎。”月郤一步没停,“若出不去,索性跟着她一起往往生桥走。” 薛知蕴眉心直跳。 “你一个妖,走什么往生桥?”思忖一番后,她道,“部洲不容外人进入,你去了只会给她添麻烦。到时候若被发狱受苦,你求谁都保不了她——你且回去等着,待她上往生桥的时候,我再递信给你。” 月郤紧攥着拳,已是一副痛心入骨的模样。 便是上了往生桥又如何? 月府能留一个月问星,就定然再能留着她! 他紧闭起眼,忍了又忍,才勉强应了声好。 好不容易送走他,不多时就又来了一人。 这人也算面熟——一百多年前她就打过照面。 那会儿她还在第五殿的望乡台修习,听闻有人擅闯进鬼域部洲,妄图抢走一批魂魄。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险些毁了整个部洲。 最后被鬼域问罪,还是他那位师尊出面作保,救下了他。 但他来做什么? 他和奚昭应当没什么来往才是。 虽不知缘由,可比之方才面对月郤,她还是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 “道君今日怎有闲心来鬼域做客?”她神情如常地问。 太崖不紧不慢地进了殿,将一漆木盒子放在案上。 他道:“百年前叨扰过鬼域一回,此番来是为谢罪。” 薛知蕴冷笑:“道君也知晓是一百多年前。有事不妨直说,无需弄这些弯绕路子。” 太崖一派坦然,甚而自个儿挑地方坐下了。 他斜倚着身,一手托在头侧。 开门见山道:“同月二公子一样,本君来这儿是为寻人。” 薛知蕴毫不客气:“既然跟月郤一样,那道君就跟他一块儿回去等着。何时上往生桥,再何时送信。” 太崖眼眸稍弯,丝毫没有因她的话而生恼。 他问:“我见信上说已将人送去了部洲,此前没先问罪么?” 按鬼域规矩,鬼魂应先送阴阳殿观照在世时的功过善恶,再依着罪行深浅送去四大部洲,最后才是上那往生桥。 光是问罪这一项,少说都得十天半月。 他那会儿心切所致,何事都思虑不清。直到收着那封信,才觉察出不对。 薛知蕴紧抿着唇。 要是旁人,多半不清楚鬼域底细。但这人一百多年前就擅闯过鬼域部洲,确比一般人更了解鬼域。 她面不改色道:“多留只是受罪,替她行了个方便。” “王上知晓薛姑娘这般乐善好施?” “你若不信,就随我去看阴阳镜。” 太崖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最后道:“不用,鬼域的事,我一外人也干涉不得。” 薛知蕴这才勉强松缓了紧绷的心绪。 但就在此时,太崖又开口了。 “不过……” 他扫了眼她的桌案,那上面放了盆月映子。处在鬼域这样鬼气浓厚的地方,那盆花却开得生机勃勃,其上覆着层淡淡白晖,隐约能闻见股淡淡的清香,恰如莲荷。 扫过这一眼,他才接着说:“昭昭的两位兄长可能不清楚一些事,她在修习驭灵术,也不知她身死后,附在她身上的契灵是否会散去?” 薛知蕴攥紧了轮椅扶手。 这人果真麻烦。 奚昭之前写信时跟她提过驭灵的事,由是她面上不显,说:“她修的是驭灵,又非走的仙宗那套路子,没什么灵根内丹。人死了,契灵自然会散。” “这样么。”太崖懒抬起眼帘,轻笑一声,“你与她的交情不错,眼下看着倒与平常无异。” 这殿中并不算亮堂,四壁上嵌着的夜明珠发出幽幽淡光。 在那暗淡光线的映照下,薛知蕴看见了他的眼眸。 狭长含笑,却又莫名带着森森阴寒。 背部攀上一丝冷意,她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她别开视线,尽量忽视着那眼神。 她反问道:“生死皆是常理,难过便能改变?” “是了,人死再往生自是常理,月二公子太过焦躁。”太崖起身往外走,“歉意已到,我便不多留了。” 薛知蕴紧盯着他,恨不得亲自把他送出鬼域大门。 可刚走至殿中,太崖忽又停下了。 他侧过身,远望着她,问:“人族身死,契灵当真会散?” “自然。” “有劳薛姑娘了。”太崖再度扫了眼那桌子,像是聊起寻常小事那般说道,“那株月映子既是她送你的,还是好生照看着为好。” “道君挂心,她送我的自会用心养着。” 薛知蕴紧绷着身子,眼看着他走出殿门,才稍松了口气。 但余光瞥见那株月映子,刚放下的心就再度提起了。 ! 这人! 这月映子是奚昭解释驭灵的事时,一并寄过来的。说是出门在外难以保管,在她这儿寄存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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