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楚临:“概是压着了,有些酸麻而已。” “是么?”奚昭抬手,压在了他的手臂上,却微往下一陷,且摸着了一片冷湿。 也是她压下手的瞬间,月楚临脸色微变。那原本就煞白的脸又褪去几分血色,额上能隐约看见些细密汗珠。 她只当没发现,收回手说:“若压麻了,可以时不时按一按——我的魂魄真能融进这木偶么?” 月楚临稍怔:“昭昭愿意么?” “模糊想起来些东西,之前好像的确住在这儿。往生也没个定数,万一下辈子变成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怎么办,比起来还是直接重塑人身好些。”奚昭话锋一转,“但能明天再封什么魂门吗?我想看看能不能再多记起些东西。” 月楚临的眼神又柔和几分,应好。 他一直在房中待至天亮,才说要去太阴门走一趟,晚上再回来看她。 待他走后,奚昭再不犹豫,用灵刃利落割断两条锁鬼链,随后走至门前。 她尝试着推了两把。 只听得咣当两声脆响——门应从外面锁紧了。 她便从芥子囊中取出瞬移鬼核,去了花房。 花房与她想的一样,的确被精心打理着。她左右环视一周,从角落处挑了盆不算起眼的君子竹,再移至月楚临的书房外。 确定里面没人,她才进了房间。 他应该常来这儿,桌上蜡烛烧了一半,簿册堆了厚厚几沓,最上面的几本翻开了,写有札记。 她挑了个隐秘的场所,藏住了那盆君子竹,又在房中来回走了几遭。 待做完这些,她正打算走,却忽然嗅见一丝淡香。 是青竹香气,淡到几乎闻不见。但因这房中不久前才打扫过,就变得格外明显。 她顺着那气味寻去,最终在里屋的墙上找着了源头。 是把铜钱剑,悬挂在墙上,位置极为隐蔽。 剑身上镶嵌的铜钱已十分老旧,生着星点锈斑。 她盯着那铜钱剑看了半晌,走近,细细嗅闻着。 再三确定这香气来自铜钱剑后,她思忖一番,忽抬手取下那剑。 很沉。 剑身外沿的铜钱打磨得尖锐锋利,铜钱缝隙间还见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手腕上的锁妖链暗扣打在剑身上,击出脆响。 她掂了掂,又将其收入芥子囊,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明泊院后,奚昭把两条锁妖链压回被子里,佯作无事发生。 傍晚,月楚临提前来了明泊院。 他没声没息地进了卧寝,见她没睡,才开口道:“那边的事已处理完了——昭昭,今日感觉如何,有没有……记起什么东西?” 奚昭摇头。 见状,月楚临微抿了下唇,神情看不出好坏。 “无事。”他坐在床畔边,“等重铸了人身,还有时间慢慢想。” “但……”奚昭犹疑着说,“我好像记起了一桩事,就是不确定是真是假。” 月楚临呼吸稍紧:“何事?” “兄长是生辰将近了吗?”奚昭道,“我之前好像在兄长的书房里藏了盆君子兰,以作贺礼。我想想……好像是在外面那间屋子里,不知是哪个柜子底下。” 月楚临神情恍惚。 前不久确然是他的生辰,已过了一月有余。 “是。”他垂下眼帘,声音轻得仿若自语,“为难了你,竟还记得此事。” “兄长,我能不能去看一眼?”奚昭握住了他的手,“若真放了盆君子兰,这么久也没浇过水,要是枯死了怎么办?若枯死了,也得早些藏起来,另换盆新的送给你。以免看着那枯黄叶子,叫兄长笑话。” 月楚临的视线逐渐聚焦,落在她脸上。 “昭昭记得我的生辰,我已喜不自胜。”他语气亲和,“不若先重塑了躯壳,再去看也不迟。” 奚昭瞥了眼他放在床边桌上的碗。 还是一整碗血。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打量,说:“可我总想着这事,白天都没怎么休息过,就想知道是不是在做梦——要不……要不兄长替我去看一眼?若真找着了,便带回来我看看。” 僵持之下,月楚临到底应了好:“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奚昭颔首以应,有意道:“兄长可别随便找盆君子兰唬我。” “自然。”月楚临折身出门,去了书房。 他根本没抱多少念想——她身死前,他们的关系已差到极点。她又如何会费心思,藏一盆君子兰送给他。 但真踏进书房的门时,他又不由得紧提起心。 万一为真呢? 万一在她心底,也还记挂他一二呢? 他竭力压抑着心底的躁郁,从第一排书架开始,仔细搜寻起来。 越找,他的心就越发平静。 直至他无意窥见了一角花盆。 心重跳起来。 一下跟着一下,几欲破开胸腔。 他拖着步子往那儿走,微躬着身,像是沙漠中的旅人。 既为寻着绿洲,从内心深处涌出狂乱的喜意,又为不确定是否为蜃境而惧怕恐慌。 终于,他行至了书房角落。 在好几样器具的掩映下,一盆君子兰静放在地上。 叶身翠绿,微微摇曳。 眼眶陡然涨出酸热,眼前也变得模糊。 莫大的悔恨如潮涌上,登时压下了那澎湃喜意。 原在她身死前,还挂念着他的生辰。 俱是他的错。 缘何死的不是他,反叫她来受此磋磨。 他缓迈了步,颤抖的手搭上了那翠绿叶身,轻轻抚摸着。 许是因放在窗边,得了些雨水,这绿植并未枯死,反倒生机勃勃。 是了。 月楚临的眼皮忽然剧烈一颤。 他该将此物拿回去,让她看见,两月来无人打理的君子兰能鲜绿如初——一如他们,照样能同以前一样。 思及此,他拢住那盆君子兰,小心捧起。 但就在君子兰离地的瞬间,变故陡生。 门窗忽然自个儿掩上,房内浮现出上下三转淡蓝色的灵息,像是绳索箍住笼子般,将这屋子紧紧围住。 连同他也被困在其间。 灵息上有淡黑色的雾气缠绕,须臾就将墙身腐蚀出几线黑痕。 月楚临还捧着那盆花,身躯却僵硬万分,脸上的最后一点笑意也被抿净。 - 看着月楚临出门,奚昭便耐心等着。 足等了小半时辰,她才感觉到契灵有变。 中计了。 奚昭眉心一跳,登时解开锁鬼链,趿拉着鞋就往外跑。 她在夜里飞跑起来,跑得愈来愈快、愈来愈快…… 终于,她望见了一株高大梧桐。 她看过无数回,从那梧桐旁的高墙上跃下,就能到月府的另一边。 再往南走,最多十天便能回伏辰寨。若用瞬移符,还能更快些。 她已做好了打算,攀上那树就往上爬。 只是在挨着高墙的前一瞬,她忽觉脖颈一紧—— 有人揪住了她的后衣领。 奚昭心一沉,抬手便要驭使契灵。 恰时,一道熟悉人声落在耳畔:“别出月府。” 奚昭微怔,下意识偏过头。 “薛秉舟?” 声音的确是薛秉舟的,尽管有些许倦意。 可她没看见他。 一层软纱覆在了眼上,遮去了她的视线。 “是我。目下不宜示人,劳你先遮了眼去。” 薛秉舟带着她平稳落地,隔着软纱轻抚了下她的面颊。 “抱歉,答应过你会平安无事,还是惹来了这多事端——可有何处不适?” 奚昭没应声,而是抬手摸索着他的脸。 从眉眼到鼻梁,一一确定过。 的确是他。 “为何不能看你?”她问,“这样何物也看不清,很不方便。”
第186章 奚昭说着, 抬手就要拽下覆在眼上的软绸。 但薛秉舟一把握住她的手,说:“恐你受着惊吓,还是不见为好。” 奚昭由衷道:“其实你要前不久才碰上有人拖过来一个木头桩子, 说是要把你的魂魄塞进去这种事, 应该就不会被轻易吓着了。” 话落, 她忽地扯下了那层软绸。 她动作突然, 薛秉舟一时反应不及。见她看过来了, 才忙侧过身。 这会儿天已快黑了,山际浮着一线淡淡的白光。 天光勾勒出他颊边的模糊轮廓, 奚昭看向那与平常无异的侧脸。 “也没什么变化啊, 为何会觉得我被吓着?”她又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往前望, “你看什么呢?” “要随时注意着四周动静, 担忧有鬼差找到此处。”薛秉舟说, “酆都已经知道了阴阳簿的事, 正在追查。月府四周设有禁制, 足以藏匿住你的气息。” 难怪方才不让她离开月府。 奚昭稍拧起眉:“酆都怎么知道的?” 薛秉舟微侧过脸, 斜压下视线看她。 “月楚临找你的事被我六弟知道了——便是薛岱君,之前王上出巡时在月府住过一段时日。他察觉到不对,去阴阳殿查过阴阳簿, 发觉簿上无你名姓,便将此事上报父王。”他稍顿, “前不久父王刚有意将阴阳殿的事交给知蕴。” 奚昭登时明了。 薛岱君此举是在针对薛知蕴。 她急问:“那对知蕴影响如何?她可有事?” “放心,她无事。”薛秉舟道, “父王看重她, 不过询问了两句, 便以夫子蓬昀有过,定下了此事对错——此前蓬昀在阴阳殿担过职。” …… 那蓬夫子虽然灰飞烟灭了, 但精神还在是么。 薛秉舟又说:“但薛岱君不肯就此了事,以你与知蕴结识为由,说她是有意勾去阴阳簿上的名姓,以此保你长生不死。现下又派出了鬼吏,想将你带去酆都,这会儿正四处找你。” 奚昭闻言,垂眸细思着。 要真被他抓着了,那薛知蕴和他二人必然也要受到牵连。 她和薛岱君没打过什么交道,但薛知蕴受鬼王器重已不是一两日,他能忍到此时才动手,想来定不好对付。 说不定还会扯出蓬昀的事,以彻底铲除威胁。 她抿紧唇,眉渐轻拧。 无端的,她陡然记起穿书前那人与她说过的话——若寻不着去处,便只能归来处。 她眼也不眨地望着掌心,一瞬间,好似又感受到了病痛的折磨与煎熬。 片刻后她抬起头,面色如常道:“用不着担心这事,我有办法让他们再找不着我。” “仅是找不着?” 奚昭一怔:“什么?” 薛秉舟面上瞧不出多少情绪。 “若想他们找不着,是不是又要东躲西藏,像你避开月楚临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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