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朝他们摆了摆手,表示没放在心上。他走近大案,用手掌轻轻触碰了画纸几处,又看了看各处的湿润程度,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洛清溪加入字画组没多久,然而对于这个弟子的基本功,他一直很放心。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个重要的时刻,让洛清溪直接上手了。 “正云!”唐老头也没抬,径直招呼着唐正云过来。“哎!”唐正云应了声,从工具箱拿出了三把镊子,挤到了唐老的身边。出于多年给唐老打下手的经验,他很快判断出唐老的意图。 “两把就够了。”唐老眼皮都没翻,就把一把镊子插回墙上的架子上,“就你和清溪,足够了。” 听到这,洛清溪和唐正云的心都提了提。‘揭’是古书画修复最为关键的一个步骤,他们还都只是学徒的身份,真的能独自上手了吗? 他们看了看唐老脸上不容置喙的神情,互相对视了番,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个苦笑。这种情况,不行也得行,容不得退却半步。 两人便双双拿起了镊子,站在画纸的对角,等待唐老的下一步指示。 这五六个外国来的工匠惊讶地看着两人这新奇的动作,彼此间窃窃私语,探讨着这中国古书画的奇异之处,心里倒是觉得这次中国行物超所值了。 唐老执起画纸的一角,大拇指轻轻一拨,顿时,一张画纸竟分成了4层不同的纸张。凑在一旁的五六个大脑袋齐刷刷地发出“哗”的一声。 洛清溪看着这五六个外国工匠眼中快溢出来的崇拜惊叹,额间一冷汗颤巍巍地留下,低声说道,“我们当初刚入行的时候,也是这样直白的吗?” 洛清溪原本想用夸张这词,但是想着若是一不小心给唐老听到了,那就不好了,便斟酌着换了个词。 唐正云看了眼唐老脸上隐隐约约的卖弄的神情,挑眉说道,“我们当初可不需要师傅这般卖力,毕竟,”他和洛清溪交换了个彼此懂得的眼神。 毕竟他们都是进了这行的人了。一生一世一件事,进了这行,无论古书画这一途是枯燥难耐还是热闹讨喜,他们都要守着故宫,安心坦然地以文物修复师过了这一辈子。 唐老将画纸的一角轻轻一摁,这四层纸便又合为一体了。他背起手,慢慢地解释道,“书画一般分为四层,真正的画就是这薄薄的一层画芯,而一直托着这画芯的便是命纸,命纸的最后面便是这两层褙纸。” 等到几位来交流经验的外国工匠示意听懂后,唐老方才不紧不慢地往后说,“而我们所说的‘揭’,便是指把褙纸和命纸都给揭了,最后只剩下画芯。” 等到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领头的男人不禁瞪大了眼睛,他的手指如临大敌地触摸了下这薄如蚕翼的四层纸,额上的抬头纹紧紧堆在一起,他不敢置信地说道,“这怎么可能?要求把命纸和褙纸全揭了,却不能伤画芯分毫,这,这真的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他睁大眼睛巡视了画纸四周,敏锐地发现了这项任务的艰难,“况且这画年代久远,又经过人为破坏,部分地方的命纸和画芯早就粘连在一起,这要想把他们分开,简直是痴人说梦!” 唐老没有计较男人话中的不客气,腾出地方,挥手示意洛清溪两人上前来直接上手。唐老捋着胡须,对激动的男人微微一笑,说道,“这确实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但没有一个工匠是普通人。”
第23章 23 唐老往侧边挪了挪,为两个拿着镊子的年轻人腾出了空间,好方便他们下手。洛清溪和唐正云两人一手试探性地摩挲着画纸的纸质情况,另一手正拿着镊子小心谨慎地寻找下手的地方。 外国团体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两人的动作,有个别人甚至紧紧地捏着拳头,就怕这画有个万一,就毁了。 唐老倒是一点也没有被室内紧张的气氛感染。他背着手,绕着大案踱步,神情放松,慢悠悠地讲解道,“修复的时候,先揭褙纸,再揭命纸。但揭命纸的时候,若是水平不够,力度没掌握好,很容易将画揭薄。这一揭薄吧……” 唐老说到这里的时候,唐正云的手很明显地一抖。被镊子夹住的纸条头‘哗啦’一下划出老远,发出刺耳的声音。洛清溪立马抬头看着纸条头撕毁的地方,万幸,唐正云还没揭到命纸,画芯并未受到伤害。 洛清溪看着唐正云满头大汗的样子,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铁,坚持住,这还没揭到一半呢。 唐正云也知道自己犯了个十分低级的错误,他心虚地瞟了眼唐老面无表情的样子,抬手擦擦汗,又赶紧埋头继续工作。 经过这一突发情况,众人的心更是往上提了提,他们连呼吸都放轻了,就怕不小心干扰到两人。 “……这一揭薄吧,画芯就极其容易被扒拉下来。”反而是唐老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补充道。 领头的男人看了看冷汗噌噌的唐正云,再看了看安之若素的唐老,咬咬牙,还是开口说道,“唐师傅,我这话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你看,你这‘揭’的方法,一来耗时,这不仅要揭两层褙纸,还得揭一层命纸;二来,这也不安全,就如我们刚刚所看到的那样,这一不小心,这古画古卷可就没有了。” 领头的男人窥探着唐老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道,:“你就没想过要换一种方法吗?” 即使知道这群外国人口直心快一根筋,唐老还是感到了被冒犯的意味。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沉吟片刻,还是用一种较为委婉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揭’的方法是我国传承了一千多年并且不断加以改进的方法。我们曾经做了多次尝试,也引进了许多高新科技,最后发现还是这‘揭’最适合我国古书画修复。至于你提到的问题……” 唐老捋着胡须的手一顿,视线落在了兢兢业业的洛清溪身上,“揭之一字,讲究的就是熟能生巧。经验一到了,‘揭’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话音一落,内间陡然响起一阵极为清脆利落的纸裂声。众人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上,他们惊骇地转头望向声源处。只见,画卷所在,大案中间,洛清溪手中所执的镊子处,竟是宽约两手指,长达近半米的纸条! 这较唐正云所犯的错误可糟糕多了! 领头的男子晓得这画多半是报废了,他重重地叹息一声,看着唐老硬生生地扯下几根花白的胡须,更是心知这画损伤严重。 他看着画卷生机勃勃的花鸟,心里十分惋惜。只是事已至此,也无可挽救。他望了望洛清溪依旧一副无辜胆大无畏的神色。估摸着这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这犯了多大的错呢! 到底是舍不得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受罚,他走近唐老,张了张嘴,意图为小姑娘求个情。 却不料,唐老却是猛地一拍大腿,脸色潮红,身姿矫健地挤到洛清溪附近。唐老触摸着书下那一层薄薄的画芯,眼内是将近溢出的狂喜。他喃喃自语道,“这么大面积的撕扯,画芯竟然毫发无损……” 唐老的手在颤抖,手指甚至因为过于激动而痉挛。他久久地凝视着手下这可称得上是教科书版本完美的‘揭’,内心涌起了一股无法言语的感动,他的眼眶甚至在微微发热。他不得不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洛清溪,被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男人身影在逐渐和眼前的年轻女孩重叠,他拍了拍洛清溪的肩膀,似是对洛清溪的谆谆教诲,又似是自言自语,“洛家竟然又出了一个你……”
第24章 24 正是盛夏好时节,凉风忽忽,雕梁画栋间,满室生凉,人心怡然自得。 然而小院内间,大案外围处,各人眼波流转间,却是心思各异。 唐正云低敛眼帘,尽掩眼间复杂神色,然而青筋却悄然爬上手背,指间的镊子半息间却是颓唐垂落案上。 他神色苦涩地看着激动洋溢言表的唐老,又半是无奈半是不甘地紧盯着案上落落大方的画卷,终究是长叹一声,满腔艰辛悲愤涌上喉头,久久不能消泯。 领头的男人观察各人各异的神色,似有所悟,心头一颤,快步走至画卷所在,他手指颤抖地指着洛清溪所揭的部分,抖声问道,“莫非,莫非这竟是成功了不成?” 唐老满心大慰,胸中满腔激荡渐渐平复。他用手掌将画卷轻托,另一只手几个手指捏住画卷一侧,将画卷所撕部分倾斜与阳光所在,“你仔细看。” 抬眼望去,只见画卷中央,褙纸和命纸齐刷刷被撕去,然那命纸背后的画芯却分毫无损! 领头的男子侧头看去,赞叹的目光留恋于画芯间。良久,他不由得鼓掌轻叹道,“果真是神乎其技!” 其他外国工匠也围了上来,眼神狂热地看着这命运多舛的窗棂纸。他们方才也在争论这‘揭’的方法是否如同唐老所说的那般有效,现今出了洛清溪这一手,他们对‘揭’这方法真是毫无怀疑。 毕竟若是字画组的修复师都有这称得上神乎其技的技能,画卷的修复怎么可能完成得不又快又完美? 只是,这当中又涉及到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团队中的一年轻小伙儿忍不住质疑道,“唐师傅,字画组单是洛小姐一人对这揭如此熟练,还是字画组的每一个人都是这般的老练?”话毕,他还颇有意味地往唐正云的方向望去。 这指向性十足的话一出,唐正云眼中的阴沉如同翻天的海浪波涛翻滚,拳头捏得死紧。他一向自诩为字画组的大师兄,先前即便洛清溪有惊才绝艳之能,他也有容人之量,甚至为字画组文物修复后继有人而欣喜。然而,在现在这个意义重大的场合,他却就差被别人指着鼻头说他不如一小师妹,他在给字画组抹黑! 这怎能令他不心生怨恨悲愤! 只是,他又该怨谁恨谁? 唐正云眼中阴霾渐散,低沉悲伤笼罩住了那双往日神采奕奕的黑眸,沉重的头颅慢慢垂下。 他谁也怨不得啊!怨不得唐老,怨不得开口的外国小哥,更加怨不得洛清溪,能怨的只有他自己啊。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小院气氛凝滞万分。唐老的脸色非常难看,然而这年轻人确实是指出了字画组现今的状况,青黄不接,良莠不齐。洛清溪这一手,需要的不仅仅是经验,更有令人惊艳的灵光一闪。 就在这关头,领头的男人和善地打了个哈哈,揽着年轻男子的肩膀把人推回了队伍中,笑眯眯地说道,“我看洛小姐只是字画组的一个小小学徒便有这般的技术,想必字画组内部也是卧虎藏龙。更何况每个人擅长的内容也不一样,想必其他人在字画修复其他方面也是颇有研究。” 这话虽说得不够高明,倒也算是给字画组的其他人拉了块遮羞布,也顺带给尴尬的唐正云解了围。字画组的几个脸色也好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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