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培养一个徒弟往往需要三五年,这出师的时间也是故宫一个默认的规矩。然而,洛清溪强大惊艳的天赋以及快速进步的能力却让唐老决定为她破例。 就在字画组的小康和小恒还在为唐老托褙纸,递工具,配浆水的时候,唐老已经让洛清溪独自上手修复古画。他只会在洛清溪把画的修复完之后,检查一番。如果没有问题,就送到文化部去,如果有问题,能改的就指导洛清溪改正。 洛清溪独自工作已有半月有余。经她手的古书画算算也有十来张。最让唐老满意的是,他最后检查这些古书画,都没有发现特别大的问题,甚至连小问题也没有多少。他几乎有一种错觉,修复这副书画的工匠不是一个新手,而是一个有十几年经验的老将了。 如此一来,他更是放开手让洛清溪大胆做。 但是,今天送到洛清溪手上的画却与以往不一样。若是给所有古书画修复设定一个难度,那么,洛清溪以往所修的古画只排的上容易。而今天这画却是实打实的不掺水的困难。两幅画修复难易的程度,可谓是天壤之别。 说实话,这画本该由唐老亲自动手来修复的。但出于心中的莫名期盼,他决定让洛清溪来试试,而他只在一旁看着,不给任何提示。 他相信,洛清溪能给他一个惊喜。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考验,就看洛清溪能不能抓住了这个机会。 洛清溪工作的速度一直很快,三两下就把清洗古画这一个步骤给完成了。她看了一眼唐老,唐老只是捋着胡须,沉默不语,微笑看她。 洛清溪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加谨慎了。看来,这画的难办之处,就在于‘揭’了。 她打起精神,眉头紧皱,弯着身子,眼神紧盯古画,手上的动作谨慎而又大胆。她一动镊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画果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她以往修复的古书画,都是先揭命纸,再修补画芯。然而,她眼前的这一幅古书画却是娟布材料,部分命纸和画芯已经交织在一起,如果强行把命纸给揭下来,很可能会损伤画芯。 很明显,以前的方法不能用了。 她看了看唐老,苦笑。还真没想到,唐老这么看得起她,挑了这个令人发愁的难题。 唐老看着她一脸苦闷,并没有劝解,只是淡淡地说道,“古书画修复就是如此。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受过怎样的损伤,遭过怎样的糟蹋,更加无法预料到时间会给他们什么样的伤害,你唯一能做的不是按照你被教导的方法一味埋头苦干,而是要结合实际开动脑筋用你自己的办法修好。” 此言一出,洛清溪,脸上一肃,她现在才了解唐老的良苦用心。 这段时间,她在文物修复上一直顺风顺水,遇到的古书画不需要多加思索便能很快的修复完毕。不是说顺风顺水不好,只是这过于顺畅的状态使得洛清溪忘记了唐老所教导的在一切文物修复面前都必须严阵以待的话语。 她过于轻狂了。 洛清溪黑眸中闪烁不定的亮光逐渐沉淀下来,周身焦躁的气质也渐渐归于平静。她深吸一口气,她沉着的对唐老说,“谢谢师傅的指导,我会认真思考对策。” 说完她便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古书画,陷入了沉思。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很静很静,静得令她忘记了她和展晟扬之间的爱恨纠葛,忘记了,她对简言之的冷漠憎恨。她觉得自己仿佛化身变成了虚无,在那浩瀚无垠的黑暗之中,一幅幅或残破,或邋遢,或污秽的古书画被缓缓展开,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大手,将他们从糟糕的状态拯救出来。 像是电影一般,那些古书画的修复过程,似乎被摁了慢放键,所有的细节都被明晃晃地展示在他面前。 这一千多年的古书画修复,如同一条无垠却又璀璨的银河,在她的脑海中悄无声息地流淌。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秒钟的事情,洛清溪突然睁开了双眼,目中亮光一闪。 洛清溪看向唐老,双眼发亮,镇定自如地款款而谈,“命纸已经融入到绢丝里,如果我们强行揭掉,绢丝就毁了。就是说,在它还很黏、不空的情况下,不要非给它剥离。” 唐老忍不住微笑,笑纹一缕又一缕。 洛清溪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不一定要强行地把画芯和命纸分开。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在命纸和绢丝交融的地方,微微加热,使两种纤维分开。若是有纤维断裂了,我们可以再用同样的纸质修补。” 唐老笑得得裂开了嘴,又觉得自己不够沉稳,硬生生地把向上翘的唇角压下去,背着手说道,“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就开始动手吧。”
第34章 34 这一天,无论对于唐老来说,还是洛清溪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一天。 他们师徒间完成了一种衔接,一种师傅和徒弟的衔接。从一开始,洛清溪为唐老打下手,到洛清溪自己独立修复,再到唐老为洛清溪打下手。总有一天,唐老会退休,干不动了,从这故宫中真正的走出去,而那时,洛清溪则会取代唐老,成为字画组新一代守护者。 唐老微笑地看着洛清溪整理档案上的工具,眼睛里是长辈对待晚辈特有的慈爱。“清溪啊,你终于要出师了。” 洛清溪将大案上的工具分门别类放好。她抬头,恳切地看着唐老,“师傅,你永远是我的师傅。” 按照她所签订的合同,当洛清溪出师的时候,其实他们两个的师徒名分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在洛清溪心中。唐老是她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长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唐老老来开怀。满脸发自内心的喜悦,“清溪呀,我这一生教的徒弟不多,但是有你接了我的班子,我也就满足了。因为,我知道,你以后会成为一个比师傅更出色的修复师。这是师傅这一生最值得赞叹的事情了。” 此时,他的眼中很温柔很温柔,如同黄昏后平静无澜的大海,包容开阔,“这一生,我也算对得起我的师傅了,对得起故宫了。” 他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候,洛清溪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师傅已经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了。他的手,已经不沉稳,岁月让那双巧手,变得颤抖。 人说,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但是。一代工匠老去,同样令人感到心碎。 故宫的工匠一代传一代,谁也逃不过生老病死,谁也会有一天沉默地永远地离开故宫。或许值得安慰的是,那些陈列的文物记住了他们来过的痕迹。 她开口安慰道,“师傅,故宫的传承总是一代接着一代的,我们做完我们这一代人需要做的事情就足够。” 唐老抬头看着她,轻叹,“你倒是看得通透。我这一生啊就是太执着了,”她摇摇头笑道,“也是,我们这一代人若都把事情干完了,那还需要下一代干什么?” 这一次下班,唐老把洛清溪送到了故宫门外。 洛清溪推着自行车和唐老沿着小巷慢慢走着。在下一个分岔路口,唐老叫住了她,他递出一张红色的请柬递给他,“你已经出师了,这个就当做是最后一次试炼吧。” 洛清溪从来没有听说过故宫工匠们出师还需要参加试炼,但她还是听话地把请柬接过来。 一 抬头,就发现唐老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以往,唐老看洛清溪总会不自禁地带上她父亲的影子。 每个天才的后代,都曾承受过这样的不公。只是有些人通过努力摆脱了这种有色眼镜,有一些人,却终生都顶着某某的孩子的称号活着。 然而,今天他不由自主真真正正地正视起洛清溪来了。这个女孩有着和她父亲一样惊艳的天赋,但她和她父亲是不同,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他不求其它,只是希望她这个弟子不要步上他父亲的后尘。他希望她能一辈子平平安安,顺心如意。 “这是民间自发的一个文物修复大赛。以往故宫是不会参加的,但是今年,新任的院长决意和民间的文物修复工作者加强了联系,他决定外聘某些民间修复师,同时,也派遣故宫的学徒参加这次的试炼会。” 新任院长?洛清溪看着手上的红色请柬,心想,这难道就是第一把火? 唐老看她沉默不语,还以为她在担心比赛的成绩,便安慰她道,“你不要执着于结果,毕竟,民间修复工作者卧虎藏龙,你年纪又小,就算赢不了也没什么关系,就当长了个见识。” 洛清溪点点头,把请帖收好,笑着说道,“好的,师傅。比赛重在参与,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唐老被逗得一笑,和她挥挥手说道,“回家吧。” 等到洛清溪回到家,却发现展晟扬已经不在了。只有桌面上大大咧咧的一张信纸,昭示着他曾经的存在痕迹 洛清溪已经有所预感了,但还是心存侥幸。 她站着看着那封信,很久很久。 直到吊钟整点报时,她才恍若惊醒。 她慢慢蹲下去,伸手拿起茶几上的信纸,迟钝地摊开。 纸上笔走龙蛇,字迹狂妄不羁,见字如见其人。 信纸是正规的信纸,格式却不是正规的写信格式。没有称呼,没有日期,没有问好,只有简简单单两句话, ‘清溪,我决定应那怀表主人的邀请去参加那个什么民间文物修复大赛,大约会离开一个月的时间,你不要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哦。’ 民间文物修复大赛?洛清溪把那红色的请柬拿出来,是这个吗?她看了看日期,离开始还有半个月,那么这半个月他去哪里呢? 洛清溪不堪劳累地躺在沙发上,单手捂住双眼。 你看,他总是这样。来去无影。漂泊不定。 他明知道你关心他,但是他不会跟你表达关心的机会。也许他自认为出发点很好,但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被他抛到背后的你,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这一晚洛清溪想了很久很久。 从他们初认识,到现在。每一幅画面都像刚发生过一样,一帧一帧从她眼前划过。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了呢? 他们俩又是什么时候在一起了呢? 洛清溪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 她这才发现洛清溪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他喜欢她。 洛清溪冷笑,也许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她自作多情。那个男人或许根本没有在意过她,只不过一个女人喜欢他,他便顺水推舟罢了。 她又想起谭老对她说过只希望她一辈子平平安安的话。陡然间,她只觉得有无穷无尽的烦恼纠缠着她。 又不由得想起上一辈子她的悲剧。 你看,男人就是那么无情。上一辈子,纵然她为那个男人挡了刀,但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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