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至才阴影处抬起头,雨色下,他阴沉的双眼如同蛇一般阴沉,缓慢地立起龙一般的竖瞳。 几个小姑娘和他对上视线后,被吓得纷纷丢下了怀里的东西,连滚带爬地往马车上逃。 等马车快马加鞭离开后,少年站起身,径直踏入雨色中,他明明还未如同成年时那般高大,身影却豁然劈开了雨色,天地间的雾茫茫全然往他身后拢去。 赵止看了会儿殷至的背影,她拿起门下那些姑娘家丢下的伞,撑起伞往雨色中走去。 雨水“劈里啪啦”得拍在伞面上,赵止的耳边响起电流声,因果的声音再次出现,“宿主,刚才由于神力的影响,我被挤出了你的神识,不过现在解决了。” 赵止撑着伞走在殷至身后,殷至最后停在了河旁,他站在河边静默了会儿,而后直接往深水中淌去,水逐渐淹没他的腿、腰、上半身。 “宿主!”因果被吓了一跳,“你不去救他么?” 赵止站在河边,依旧无言地撑着伞。 神祇入水,整条河却害怕地震动起来,尽管水已然淹没了殷至的口鼻,但那些水争先恐后地将他托举向岸边。 汹涌的声音在殷至的耳畔响起,“神是无法湮没的,您,将是永生的。” 永生的灾祸,听起来如同一句永恒的诅咒。 世间苦难太多,于是人们开始怀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如若真的有神存在,怎么会有苦难。但正因灾祸不绝,人们绝望地向上天祈求庇护,却不知,他们祈求的方向便是灾祸。 殷至的耳畔,全都是源源不绝的央求。 殷至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站在了岸边,他抬起头,对上了赵止看向他的视线,一声未动。 瞬息之间,他身后的河水更加剧烈地拍打起浪花,“轰隆”一声,天地间似乎都在震晃。 山洪起,堤坝灭,湍急的洪水越涨越高,突如其来地冲进和平的街道,一时间,百姓们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人们根本来不及逃,便被洪流给卷入浪潮中。 赵止也被卷入洪水中,因果护住她,因此她只是定在水中不断震晃,并不会被吞没。 这震晃绵绵不绝,不断有哭号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山洪千里,哀鸿不绝。 震晃停下的时候,赵止发现四周都飘起了人们的尸身,在天灾之前,人类的生命便真的如同一条条银鱼一般,任万物宰割,洪流之下,是无数痛苦的嚎叫。 一个个的,都在喊“疼”。 赵止若有所感地看向东方,看到一脸冰冷的少年从死人堆里走出来,一脸面无表情,他走到了自家府邸的朱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他的‘家人’们。 他们当然已经没有了呼吸。 赵止忽而想,众生如此痛苦,神祇也会跟着疼吗? “小妖,小妖你快醒醒!”青铜酒杯凑在半空中对赵止喊叫,“不就喝了六杯酒么,怎么醉得跟喝了两大缸酒一样?” 赵止睁开眼睛,眼睛里全然是醉意,“我在哪?世子...世子殿下呢?” 她脸色泛红,如同兔子找窝一样径直往殷至的怀中撞去。 殷至有些无奈地抬起胳膊,用手稳住赵止摇摇欲坠的腰身。 赵止努力站直,却跟没有骨头一样倚靠在殷至的怀中,她发着酒疯如同小动物一样把自己的侧脸贴到殷至的侧脸,忽然抬起头亲起殷至的耳尖。 一下不够,又啄了两下、三下、四下... 殷至一开始是怔然,而后忍无可忍地把赵止跟锁到自己怀中。 赵止却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说,“世子殿下,我真的不知道你亲我的耳尖是什么意思,但我以后一定更聪明一些的,聪明到...可以做你真正的家人,洪水不是你的错...” 说完这些话,赵止的身体彻底瘫倒到殷至的怀中,她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嘟囔,“我要变聪明。” 殷至沉默地垂首看赵止,揽住怀中的温热。 “真笨,”鬼殿中,殷至低声道,“连安慰人都不会。”
第四十一章 ◎“...你张嘴。”◎ 距鬼殿万里之外的寻顷门中,楚玉儿戴起厚重的兜帽,以手掩面,小心翼翼地走到树林中,她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手指颤抖。 她犹豫再三,还是把血滴到了纸上。 纸张泛起青烟,她害怕地退后三步。 这张纸是她在寻顷门的书阁中意外发现的,乃邪道所留,可以召唤画皮鬼。 青烟散尽,陈拂温的身影出现在楚玉儿面前,她带着画皮鬼的面具,用喑哑的声音问楚玉儿,“找我有何事?” 书阁中的符咒纸,便是陈拂温所留,没想到楚玉儿这么快便用了这张纸,她匆忙变成画皮鬼遁来。 楚玉儿踌躇地说,“我想换一张脸。” “换成什么脸?”陈拂温问。 “我带来了画。”楚玉儿将赵止的画像捧向陈拂温,又惧怕地往后退。 陈拂温展开画卷,眼神憎恶地看向画卷上过于好看的肖像,“当然可以。”陈拂温指向自己身边真正的画皮鬼,“我让它给你换。” 这画皮鬼是陈拂温从鬼境中召唤而来的,是鬼林中阴气最重的鬼,这世上没有它画不了的脸。 陈拂温背起手作高人状,看着画皮鬼给楚玉儿的脸作阵法。 阴气覆盖住楚玉儿的脸,画皮鬼皱起阴森的脸,“不对。” 它重新把手覆盖在楚玉儿的脸上,楚玉儿的五官再次缓慢地变动,它收回手端详,再次不满意地出声,“不对,这不对!” “不对,不是这样的!” “还是不对,怎么可能是这样!” 半个时辰后,楚玉儿的脸已经变了上百次,画皮鬼往后退,站到陈拂温身旁严谨地端详楚玉儿的脸,最后认输地叹出一口气。 “这张脸太好看了,我画不了。”画皮鬼感叹,“画虎不成反类犬。” 脸已经僵硬的楚玉儿:“......” 作高人状的陈拂温:“......” 此后陈拂温又召唤了几个画皮鬼出来,一个个都无疾而终,脸没画成,赵止的肖像画倒是被爱美成痴的画皮鬼们给偷走了。 楚玉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塌下了肩,“难道我这一辈子,都比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么?” “此言差矣。”陈拂温的语气里充满劝诱,“与其模仿她,不如让她消失,等她消失后,就没有人再和你争夺。” “你这是让我杀人灭口?”楚玉儿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 陈拂温脸上的鬼面具笑起来,“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话音刚落,楚玉儿被鬼面具吓得踉跄而逃,而陈拂温也逐渐露出阴恻的神色,那燃烧殆尽的符咒纸已然在楚玉儿的心中种下阴气浓厚的怨念,希望这招借刀杀人,能让那石榴小妖回不了鬼境,永远无法靠近鬼世子大人。 蒸汽之地内,司徒悦然借着觐见司徒起明的机会,询问起业溟的下落,却发现父王竟然也不知道少君去了何处。 业溟已然好些时日不在蒸汽之地,这在以往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念及此,司徒起明也有些慌,父女两人赶往国师处占卜,卜问业溟的去处。 爻卦卜了一个时辰,才勉强算出一个模糊的答案,指向云界之处。 云界如此浩瀚,又该从何找起?本来准备亲自去找少将军的司徒悦然失望地放弃了打算。 司徒起明终于看出自家女儿的心思,立马正色警告,“少君不是你可以嫁的,他已然有心悦的命定之人,莫要横生心思。” 司徒悦然十分委屈,“父王,你上次不是说少君喜欢的人可能是男的么,既然是男的,又怎能开枝散叶?” “怎么,命定之人难道专门用来开枝散叶么?”司徒起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司徒悦然,“司徒家为一体,只能站在少君身后,而不可能站在他身旁,你若是实在想僭越,那寡人只能赐你民籍,不会让你连累你的皇兄皇妹。” 司徒悦然咬了咬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赵止从鬼殿回到寻顷门的时候,天已然大亮,脑袋因为昨夜的六杯酒而略显浑浊,她给自己沏了一壶茶,迤迤然地喝着。 业溟来的时候根本没有随从通报,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后,赵止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向业溟,“少君大人日安,不知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你最近的命数有些奇怪。”业溟冷淡地垂首看赵止,“命盘一直在变化,现在你的命盘一半是灾祸萦绕,另一半又是化险为夷。” 赵止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有些怔然地看向业溟,“命盘还能变么?” 因果则是在她的脑海内大喊,“第三位神祇的神力竟然已经恢复到可以看你的命盘了!” 业溟的视线定向赵止的手,“把手给我。” 赵止虽然不知道业溟为什么要看她的手,但还是温和地伸出手,放到业溟的手心中。 业溟的手指点上赵止的手心,指尖沿着她手心的纹路移动。 赵止的手心顿时有些痒,她不自在地蜷缩起手心,想要收回手,却被业溟牢牢地握在手中。 业溟垂眼看了一眼她,“别动。” 赵止的手又安顿下来。 业溟的手指本来在赵止的手心划动命数,但过了不久后,他开始捏起赵止纤细的手指,少女的指腹圆润而柔软。 业溟不轻不重地捏着,赵止根本没有办法收回自己的手,双颊很快便红了。 赵止的指腹很快被业溟给捏得通红,业溟垂眼看着赵止的手指,兀然开口,“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故意靠近他们?” 赵止眉眼微动,却依旧接近于温吞地说,“少君大人说寻顷门的弟子们么?我并未不喜欢给他们授课。”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业溟淡漠地看向赵止。 “少君大人莫要再让我猜谜语了,不知道的事少君再怎么说我还是不知道,希望少君不要以己之见度我,”赵止认真地看向业溟,“少将军如此屡番地试探我,我是不是也能直接认为你对在下生了别样的心思?” 话音落下,业溟握着赵止的手一僵,他难得地不自然起来。 业溟放开赵止的手,离开时的神情依旧让人看不明白,他离开前只淡漠地留下一句话,“最近几日注意些身旁的厄运。” 等业溟离开后,因果又开口,“这第三位神真奇怪,平时那般直白,现在你向他靠近一步,他反而退了。” 它叹气道,“这样一来一回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这位神祇的好感值啊?” 赵止垂眸看向自己被捏红的手心,举起茶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宿醉也跟着消散。 她走出门外,不断有弟子向她问好,还有几个御剑飞过的弟子专程飞下来向她行礼,赵止一一应过。 寻顷门云雾飘渺,刀剑切磋声不绝于耳,偶尔还有几声乐修的琴声和笛声,婉转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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