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确无法斩草除根。”苗瑞叹道。 之前他没过来,不知内情也就罢了,如今细细察看也觉心惊,这南方沿海一带但凡机要部门,竟有六七成与卢芳枝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些人各有本领,也并非完全尸位素餐,若果然一口气通通抓起来杀了,一时之间却又从哪里找到这么多合适的备用人员填坑? 到时候时局乱起来,反而更耽误事。 曹萍听了,也觉得有理,只是不免扼腕,“多好的机会啊!” “那倒也未必,先慢慢看着吧,”苗瑞抬手示意他坐下,“陛下幼年曾得卢芳枝教导,有师徒之谊,与卢实勉强也算半个同门,他对卢芳枝的情分远非我等所能想象……” 一旦对某人有情分,那么难免爱屋及乌,所以天元帝本人对卢实也就有着超乎寻常的容忍,容忍他瓜分贡品,容忍他贿赂太后,容忍他自称小阁老……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只是一味的容忍退让吗?未尝不是捧杀。 而卢家父子也确实在日复一日的吹捧渐渐养大野心,竟有些忘了君臣之别,忘了臣子的本分。 一旦过了头,不必天元帝亲自动手,下面自有看不惯的朝臣带头弹劾,那时再杀,便名正言顺了。 这道圣旨就是个讯号,开始清算的讯号。 曹萍点头,深以为然,“唉,话虽如此,道理我也都懂,只是难免有些憋气。” 苗瑞就道:“咱们有什么好憋的,这口气陛下不也都忍了,你我又算什么。” 顿了顿,“只是不知来的这位隋翰林是个怎样的人。” “大人不是有位六元师侄?”曹萍笑道,“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同在翰林院必然相识,不如提前套套交情,以后共事也好办些。” 既然是钦差,想必是陛下心腹,关系搞好一些,或许能从他口中套点私密话也未可知。 万一来日有个什么磕绊,多个人御前美言,也多条路。 “不妥,”谁知苗瑞却摆摆手,当场否决了这个提议,“若他二人果有交情,不说也懂。若无交情,贸然说了反倒显得谄媚,弄巧成拙。” 况且陛下为了制衡,既然派了此人前来,那么与师侄秦放鹤的情分必然寻常,甚至有可能交恶,两边不掐起来也就算了,还指望什么拉关系? 说到秦放鹤,苗瑞的眼中沁出几分真实的笑意,不过马上又郑重起来,“吩咐下去,过几日那隋青竹来了,上下务必谨慎对待,纵然他宽厚温和,尔等也不许掉以轻心,不要太过热络……” 所谓钦差,就是皇帝的耳目,谁能保证他来此地没有第二个目的呢?如果自己这边果然轻举妄动,保不齐转头就是一个“结党营私”。 “是。”曹萍听了,忙起身应下,“只是大人又想从哪里查呢?” 有了旨意,许多事就好办了,之前好些官员咬着不松口,如今见到圣旨,也该死心了吧? 苗瑞略一沉吟,“且不论官官相护,此事干系甚大,闹不好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们都是场面上混的,岂能不知利害?况且船厂的事五月就发了,如今已是八月,我不信卢实那头没有动作,纵然曾经有线索,只怕现在也没了……” 所以如今的福建官场,便是铁板一块,纵然有圣旨,一脚踢上去,也未必能踢得出什么,空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既然这里不行,那就换个地方,分而破之。 “放出话去,就说本官看过了,此次之所以混乱,乃是林场划分不明、责任不清,以至于相互推诿,”苗瑞草草写了几笔,取了官印来盖,递给曹萍,“故而为永绝后患,本官有意重新划分林场。” 重新划地非同小可,苗瑞虽贵为总督,也需要同本地巡抚商议后再做决断,所以之前一直拖着未能成行。 可如今不同了。 圣旨在手,谁能拦我? 曹萍上前双手接了,听了这话便笑,“大人妙计。” 官场相互勾连,自然不同,可商人们呢?那可就未必了。 商人逐利而生,只要利益足够大,管他什么仁义道德,统统可以靠后。 天底下哪儿有商人会跟银子过不去呢?林场主所依仗的,不就是山林么,有地皮就有银子赚。 奈何那些林场多是祖上传下来的,谁家大谁家小,轻易动不得,但彼此之间绝不可能一点儿摩擦没有。 如今那三家林场原本的掌门人都死了,后面继任的,本就同那些官员略疏远一层,相互之间的联络,也必然不如前任深。 如今突然有了可以重新圈地论长短的机会,自然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么所谓的信任……摇摇欲坠。 曹萍揣着公文离去,途径外花园时,一阵柔风吹过,惊起漫天花瓣。 有几片落在他肩头,但更多的,都随风起伏,一并打着卷儿飞过墙头,飘飘荡荡,落到不知哪家院子里去了。 风起,风落,花厅中安静对坐的三人齐齐眯了眯眼。 这股风好似打破平静的讯号,左手边那人咬牙切齿道:“苗瑞那厮杀我兄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们兄弟二人自小相依为命,祸一起闯,钱一起挣,女人一起玩,便是不分你我,如今骤然折了一人,当真痛彻心扉。 旁边一人也叹,“下个月就是先父的六十整寿了,这,唉!” 虽不比方才那人情绪激愤,却也是一般的悲痛难当,说罢,抬袖拭泪。 “刘兄,王兄,”第三人却劝道:“你我都是一般处境,可是也莫要昏了头,自古民不与官斗,你我虽有个皇商的头衔,可说来说去,也不过比寻常百姓多几个臭钱,如何能与朝廷对抗呢?” 整低头抹泪的那人一听,抽泣声立刻就小了不少。 这倒也是,原本自家老爷子何等威风,恨不得就是本地土皇帝了,便是地方知县到任,也要客客气气的,可苗瑞一来,还不是说杀就杀? 不过几日,脑袋就生蛆了…… 只最初说话那人却指着他骂道,“你莫以为那点算盘我不清楚,你们兄弟早已不睦已久,他死了,正好你上位,你心里巴不得!少在这里放屁。” “唉呀,休要吵闹,休要吵闹,”正啼哭的那位也顾不上抹泪了,睁着一双红眼站起来左右劝和,又捶胸顿足大叹特叹,对着发难那人苦口婆心道,“刘兄啊,大敌当前,你我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么?便是要商议对策,怎么,怎么自己人先就打起来了!稍安勿躁!” 对着那位刘兄说完,他又巴巴儿去看仍八风不动吃茶的屋主,“两位两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刘兄素来心直口快,并非有意……” 姓刘的一听,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倒也晓得轻重缓急,略嘟囔几句,又一屁股坐回去了。 姓王的这才掏出手帕子,胡乱抹了抹脸,“你我三家同气连枝,以往恩怨暂且搁在一边,如今头一个要紧的,就是怎么把眼前这关熬过去。我听说今儿姓苗的接了圣旨了,陛下要严查严办,两位兄台,若咱们还不能同心协力,只在这里你怨我,我怨你,改日也只好一并往阴曹地府吵去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姓刘的愤愤道,“他还想怎样?况且天塌了自有个子高的顶着,上头那些官老爷平时收了你我那么多银子,难不成真就一个屁都不放?” 屋主就斜了他一眼,“他们是收了银子,不是收了你我的命,如今大难临头,他们怕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腾出手看顾你我?” “你!”姓刘的才要习惯性咒骂,一转脸对上姓王的苦瓜脸,只得又忍回去了。 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然自家兄长哪里来的尾七?! “苗瑞与小阁老势同水火,”姓王的向后靠在大圈椅内,肥胖的身体挤成一团,脸上横肉都耷拉了,瞧着便有些沮丧,“之前我曾拿出十万两打点,都被挡了回来。” 姓刘的便道:“那就送女人!” 屋主:“你当他苗瑞跟你们兄弟一般,是个色中饿鬼?” 若几个女人能办成的事,何必拖到今日这个局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姓刘的暴躁道,“照你的意思,咱们干脆等死好了!” 说着,眼中厉色闪过,“哼,别把我逼急了,左右是个死……” 他们这些人在本地经营多年,又多深山老林,常与别国百姓争抢摩擦,名下都有武装亲兵,且擅长林间战。 若真逼得走投无路,奈何不了他苗瑞,还奈何不了什么狗屁钦差?再有之前吃了老子孝敬的,一起做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不孤单!
第142章 明月(一) 面对面跟官兵真刀真枪干是不可能干的,等同造反,也就是现在气急了,恨极了,私底下放点狠话解气。 可私下里威胁钦差……古往今来,多有钦差死在查案的路上,并不罕见。 “不要做傻事。”屋主皱眉道。 若钦差真在外头出了事,本地父母官先就难逃干系,若当官的活不成了,都不用苗瑞动手,先拖了他们垫背! “李仲,”姓刘的嗤笑道:“你也别整天跟我人五人六,谁不知道谁似的,老子还轮不到你教训……” 若非王老板打圆场,只怕又要吵起来。 三人努力商议一回,最终也没拿定主意,只说等钦差到后,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态度,根据动向再行决断。 万一皇帝对卢阁老心软,特意派了钦差来约束那苗瑞呢? 夜深了,李仲亲自送二人出去,三人各怀鬼胎,均是心事重重。 迎面瞧见李仲的长随从外面回来,步履匆匆。他第一眼先看见了自家主子,才要开口,却又瞧见王刘二人,忙收住话头,躬身行礼避让。 王老板到底表面功夫做得好些,一看那边有话要说,“时候不早了,李老板也留步吧。” 李仲到底又坚持送了两步,这才请管家代送,目送他二人离去。 “老爷,”等王刘二人走远,心腹才凑上前来,“咱们的人才听见消息,说是那苗瑞有意重分林场。” “重分林场?!”李仲脚步一顿,“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那曹萍亲口所言,据说最迟后日文书就要张贴出来了……” 曹萍说的,那就不会有假了,李仲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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