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金家能够延续,世人如何说他都无所谓。 认贼作父也罢,弃暗投明也罢,唯有权力! 金晖抬起手,五指缓缓抓紧,像握住了某种无形的珍宝,心满意足。 别看现在南直隶上下官僚皆视我为叛徒,恨不得食肉寝皮,但又能奈我何?只要我来日大权在握,这些人自然会视我为亲朋。 权力,就是这样好的东西。 “秦放鹤曾评价你卑鄙又懦弱,自卑又自私,自以为是,可悲但活该。我深以为然。”金晖笑道,“你不如我父远矣!” 他复又回到桌前,一撩袍角坐下,“我受够了你们这种老古董,自欺欺人,若你真有现在的义愤填膺,当时怎么不豁出去,与董门同归于尽?却在这里大放厥词,为时晚矣。不必说什么理由,只一词足矣:无用!” 赵斯年梳理胡须的动作终于顿住,牙关紧咬。 金晖见了,抚掌大笑,十分畅快。 “胜败乃兵家常事,成大事者何拘小节?昔日勾践卧薪尝胆,韩信也曾有胯下之辱,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所以你们一辈子也成不了董春,比不上卢实,自然也不如我爹。” 至少他们懂得忍辱负重,为后人留一线生机,而不是如此坐井观天自以为是。 如今又怎样呢? 不过是负隅顽抗,垂死挣扎,令人发笑。 赵斯年恶狠狠瞪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也笑起来。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也莫要得意太久。岂不闻一日不忠,百日不用,你当真以为那姓秦的小子心无芥蒂么?” “你老啦,”金晖摇头叹息,“自己蠢,总以为别人同你一样蠢,我从未将他视为自家人,他也从未完全信任过我,但这又如何?陛下需要我,朝廷需要我!” 纵观朝中年青一代,赵沛,天真稚嫩,只凭一腔热血,走不远的; 孔姿清,与秦子归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陛下绝不可同时重用此二人。 汪淙、胡立宗,乃秦放鹤同门师兄,亲近更胜孔姿清; 隋青竹,刚直有余,谋略不足; 而甚么高程、康弘、杜文彬之流,更是瘸腿的家畜,难当大任。 甚至就连秦放鹤自己,也总有些不合时宜的仁慈。 剩下的脏活谁干?只有我能干。 只有我! 赵斯年看着他,不得不承认,金晖确实比金汝为更狠,更龌龊,也更适合做官。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不认罪! 似看出他的心思,金晖懒洋洋道:“今日我前来,便是念在阁下与家父曾有旧,若提举执迷不悟……” 他突然咯咯笑起来,在这幽暗的密室之中,分外阴森。 “若提举执迷不悟,那如花美妾和唯一的儿子……” 赵斯年神色大变,“你!” 金晖放声大笑。 这赵斯年明面上有一妻一妾,膝下却只有三个女儿,然他却依旧做出一副好丈夫、好父亲的样子来,为世人所夸赞。 但很少有人知道,赵斯年在坊间另有一外室,那外室五年前给他生了个儿子。 金晖笑够了,站起身来,用力捏捏赵斯年的肩膀,“好了,我走了,提举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便摇摇摆摆向外走去。 赵斯年呆坐在原地,良久,抬手将桌子掀翻在地,“啊!” 外头远远传来金晖胜券在握的嗓音,“提举可莫要畏罪自尽呐,不然,我也只好不顾情面,派人去刨赵家祖坟啦!” 赵斯年脑袋里嗡的一声,彻底抛开体面,跌跌撞撞冲到牢门前对外嘶吼,“金有光!”
第192章 瓷器案结 先抓到的赵斯年,但确如他所言,黄本实在胆小怯懦,不过吃了一吓,不必用刑,就自己交代了个干净。 然这厮倒也狡诈,其中多有偏重,死到临头还不忘把自己说得轻一点,把别人说得重一些,大行阴阳之法,妄图求生。 奈何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一戳即破,叫人啼笑皆非。 两位副提举纷纷落马,市舶司上下一时哗然,皆若惊弓之鸟。 所幸秦放鹤非那等冒进之人,先重后轻,徐徐图之,边审讯赵斯年、黄本,边上奏朝堂,以待天元帝派人接应。 市舶司众人见他安排得井井有条,又有古永安竭力居中转圜,倒也慢慢稳住,并未影响政事。 亲身跟进审讯之后秦放鹤和金晖才真正意识到,这次两人联手戳爆的是怎样天大的雷池。 根据黄本和赵斯年所供述,涉及到的历任南直隶、浙江五品及以上官员就多达十三人。 另有前面两任提举、副提举,并督窑官、窑场主,乃至近十家大小海商,销赃的铺子若干。 还有参与走私、销赃、灭口的吏、民若干,悉数记录在案。 仅仅是汇总、整理、归类相关人员的口供、证词,就花了一个多月,纸质卷宗装了满满一大船。 为保万全,秦放鹤将卷宗俱都做了备份,又作防水防火处理,然后亲自修书与苗瑞,托他派出心腹卫队看守,直到与京城来的大臣交接。 越到最后冲刺阶段,越容易出岔子,秦放鹤越不敢掉以轻心。 此刻除了苗瑞和天元帝派来的钦差,他谁都不信,包括金晖。 四月,天元帝陆续发出旨意,命如今已散到各地的前任涉案官员即刻入京受三法司会审,自不必说。 随着各处真相大白,也多有人交代曾向古永安行贿,古永安本人难免惴惴不安,犹如等待审判的犯人,短短数月便消瘦得很了。 秦放鹤也怕他把自己吓死,私下里便安慰说,“提举虽有过,然过不至死,如今又戴罪立功,且不必惊慌。” 古永安稍稍安心,然终究无法完全平复,一度寝食难安。 他的妻子祝夫人便安抚说:“君不见昔年如卢党之流,也不曾被戕害,老爷您不过受了些钱财,又不曾杀害人命、盗卖贡品,与他人相较不过小巫见大巫,有何惶恐?” 古永安仍是惊恐,“妇人之见!那卢党之所以能得善终,皆因陛下与卢阁老有师徒情分,又有诸多能人,更有董阁老从中斡旋说情,可我呢?我有什么?” 我之罪确实不大,然偏撞在这会儿,焉知陛下不会怒极攻心,从严从重? 若要重罚,流放也够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祝夫人鄙夷冷笑,“亏你还是七尺男儿,竟如此目光短浅。大错已犯,此时嗟叹又有何用?难不成能使得海水倒灌、时光倒流?整日踌躇,殊不知机遇便在眼前,你却这般窝囊,着实令人瞧不上!” 怕就别贪,贪就别怕! 既要又要,怎么就嫁了这么不中用的一个男人! 见她话里有话,古永安忙虚心请教,“夫人所说的机遇?” 见他态度倒还好,祝夫人便示意附耳过来,“我观那钦差大人年纪虽轻,行事却比寻常人都沉稳,又有章程,心思也细腻,非那等循规蹈矩之辈,大有用人之才。如今他背靠师公董阁老,权势无双,本人又深得陛下宠幸,连昔日卢党余孽尚可容忍,可见其撑船雅量。难不成你的罪责比他们还重些? 你不趁此机会好生表现,更待何时?” 说白了,人家跟着董阁老混的,甚么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没见过?稀罕你这点? 对秦放鹤这种人,装可怜、说好话,溜须拍马等等诸如此类,都不管用,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展现自己的作用,让他看到你的价值。 今有金晖,焉知来日没有你古永安? 古永安听罢,犹如醍醐灌顶,忙爬起来整理衣裳,朝着祝夫人做了个大揖,“夫人一言,如洪钟大吕,我受益匪浅,请受为夫一拜。” 祝夫人莞尔,掩面轻笑,“有与我这般惺惺作态的功夫,何不早出去图谋大事?去吧。” 古永安从善如流地去了,隔天就亲自带人在市舶司单独开辟了个院子,对外开门,出入便捷,专门与秦放鹤等人办公。 又令人侍奉、跑腿,十分尽心。 也不来秦放鹤跟前聒噪了,只尽心竭力办公,恨不得一人劈开当三人使,又主动派心腹往各衙门居中调度,分外勤勉。 虽然都是小事,但很多时候偏偏就是这些小事磕磕绊绊令人烦恼,经古永安这么一调和,确实就像上了油一样,各处润滑流畅许多。 秦放鹤很觉轻松,私下赞了两句,又对金晖笑道:“突然如此行事,必内有诸葛。” 金晖戏谑道:“这是想家了?” 秦放鹤承认得干脆利落,“有光难不成不想吗?” 本以为年底就够可以了,没想到牵扯这么多,如今已是四月,可天元帝却迟迟没有召他们返京的意思。 一旦进到五月,就会陆续有海商船队回国,这…… 照这么看,估摸着天元帝是不大放心将这摊子事再转给旁人。 想来也是,他们从去年五月底六月初开始着手,如今都快一年了,各种细节,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若此时派人交接,光过渡只怕也要数月之久,还未必能成,倒不如一跟到底。 唉,粗粗一算,今年能回去过中秋就不错了。 秦放鹤就跟金晖一起往家里写了书信。 之前查案子,各处紧张,不容走漏风声,所以一直不敢与京中书信往来。 如今进入尾声,各处清算消息公开,也就不避讳了。 唉,离京时阿嫖五岁了,倒不怕什么,只是阿姚那小子,估计这会儿连亲爹都要忘了。 真是辛苦阿芙一人在家照看。 家书发出去了,只是没想到比家书更快到的,竟是苗瑞那边的私信。 五月初一,曹萍连夜奔来,“上月八皇子抓周,陛下难得展露欢颜,朝中有人顺势提出重立太子……” 苗瑞一得到消息,马上就派曹萍来报讯。 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储君,因前番两位太子皆先后夭折,天元帝十分忌惮,久久不立。 然如今前头诸位皇子都已长成,再无夭折之忧,有人旧事重提,也不意外。 “谁提的?”秦放鹤问。 曹萍道:“大人说,此人您也认识。” 秦放鹤略一沉吟,“隋青竹!” 曹萍点头,“正是。” 秦放鹤笑了声,听不出喜怒,“果然是他。” 立储一事,分外敏感,尤其又有前面两位皇子的先例在,等闲朝臣绝不会轻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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