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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美源全程没说话。 相比带着嘲讽语气的恶意定性，老师温柔且善意的揣测反而更加伤害他脆弱的自尊心。 那一刻，美源好想大喊：“这题不是我写的！” 可是，他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这时候，争辩这道题到底是谁写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换来的无非是老师尴尬又苍白的道歉：“啊？这是奥普申写的？哦哦，奥普申你也真是一点也不用功！美源你也要注意不要犯这样的错哦，要好好努力……” 无非就是这样的话。 还能有什么？ 当一个人的能力已经被下了强和弱定性，那么从此以往，强者犯无数次错都会被认为是没有用功的粗心大意，弱者即使一次都不犯错也只会被人嘲笑是勤奋的可怜人。 算了吧，算了。 …… 美源拥有的第七份儿时记忆，是在九岁的时候。 他见到了那个愿意成为他父亲的男人，橘尔顿，一名从事出版业的C级新人类。 “我看了你的成绩。”橘尔顿阳光且坦率地笑着道，“你和我很像，不算笨，但是在大部分领域也没什么过人之处，所以不甘心，很努力。” “努力会有结果吗？”美源问。 “会有的。”橘尔顿坦诚回答，“毕竟我们不笨，只要肯努力，这个社会会给我们一个符合我们努力的结果。放在旧人类时期，你要是个穷人家庭的小鬼，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的话，美源从小都在听，他已经听腻了。 于是，他忍不住反问道：“可是，生在这个时代，我们的能力上限和我们的位置从一开始就被决定了，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看不到更高的山峰的风景，不是吗？” “啊？哈哈哈哈哈……”橘尔顿一听，大笑了起来，狠狠地揉了一把美源的脑袋道，“小子，别那么贪婪！你无论生在哪个时代，都很难有机会看到高峰的风景！” “可是……换做以前……至少……或许……也许……可能有那个机会……”美源不甘地说着。 他虽然知道古时候穷人连活下去都希望渺茫，却又觉得，万一他有机会获得别样的人生呢？ 历史上多少无耻的神棍和丑恶的骗子最终走到了帝王的位置，历史上多少英勇的战士和伟大的天才又在最后的关头黯然死去。 那个时代确实不公平，可是，那个时代，一切皆有可能。 只要你有野心，人生就充满希望。 “哎呀，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宁可相信莫须有的希望，都不肯面对这么好的国家和政策……”橘尔顿见美源如此坚持，在他身侧坐下，看着不远处的圣母雕像问，“美源，你对圣母大人是什么印象？” 美源抬眸，也看向那栋雕像，有些拘谨地回答：“无所不能，威风冷漠……” “那你有没有想过，全知全能、无所不晓、世间无敌的圣母大人既然已经站在了新人类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她为什么不哈哈大笑而是要板着一张脸呢？” “……”这是美源没有想过的问题。 “那你还看过宇宙纪录片吗？”橘尔顿又问。 “看过。” “你看，你看记录片的时候，当火箭不断地冲向太空时，大地和万物逐渐消失，视线被云层埋没，等回过神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只剩下浩瀚孤寂的宇宙，你觉得孤独吗？” “嗯，孤独。” “对啊，孤独。”橘尔顿道，“那或许就是圣母大人所看到的世界，所以圣母大人根本笑不出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烦恼，你就那么想看别人的烦恼吗？” 美源仍然回答：“想看。” “哈哈哈哈……”橘尔顿再一次大笑，“果然孩子就是孩子，劝不动啊！” …… 美源最后一次拥有和父亲的记忆，是在十六岁那年。 在十六岁之前，美源虽然心有不甘，但他选择听从父亲的安排，认真学习、努力读书。 最终，他靠着勤奋和小小的才干考取了不错的大学，还拿到了超越父亲的B级评级。 而那几位曾经颇有才华的昔日同窗，虽然确实天赋卓越，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们天赋尚可又不够勤奋，最终也停留在B级，没有更上一层楼。 那时的美源觉得，或许，父亲真的是对的。 这个世界上终归是平庸和小有天赋的人占大多数，只要你足够努力，就已经能甩掉很多很多没那么努力的人，甚至是那些所谓的“小天才”。 更何况，不同水平的人有不同水平的忧愁与困惑，全知全能的圣母大人尚且不能笑着面对这个世界，他又何必去烦不属于他的烦恼。 可是，直到父亲被查出亡灵症的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可公开的情报# 1.「新人类的教育局阶段」 总共分三个阶段，部分阶段可跳级，部分阶段不可跳级。 (1).统一义务教育： ——1.幼儿教育：1岁~3岁（2年制，任何理由都不可以提前毕业） ——2.小学教育：3岁~8岁（5年制，任何理由都不可以提前毕业） (2).普通义务教育： ——3.中学教育：8岁~12岁（4年制，任何理由都不可以提前毕业） ——4.大学预科教育：12~14岁（2年制，修够足够学分后可满1年提前毕业） (3).非义务教育： ——5.学士阶段：14~17（3年，修够足够学分后可满1年提前毕业） ——6.硕士阶段：17~19（2年，完成指标学分后可满1年提前毕业） ——7.博士阶段：19~22（3年，完成指标学分后可满1年提前毕业）
第183章 18239.61 同为医药专业出身的美源, 因为父亲的关系，第一次来到耀星共和国中央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 看着眼前比他年轻、比他优秀的医生们像是聊着家常一般侃侃而谈他碰都不敢碰的学术话题，他站在那里, 忽然万般局促无措。 他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此刻的他像是面对着曾经的奥普申—— 紧张、局促、自卑。 “听说你的第一专业也是新人类临床医学, 是吧？”一名看起来和他同龄的实习医生回头问他。 “哦……嗯……”十六岁的他，竟然不敢直面回答。 他就像是一个小地方的做题家第一次来到了大城市的名校, 望着那些光鲜亮丽的精英们，自卑感无处隐藏。 可是, 地球的小镇做题家尚且能用“因为我出身贫寒”狼狈挽尊，和这些精英接受着同等教育的自己又能找出什么借口挽救脆弱的自尊心呢？ …… 父亲的亡灵症很严重。 医生说，他们能做的只有替父亲尽可能地多延续几天生命。 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所剩无几的父亲逐渐丧失了生气，眉眼深陷, 面黄肌瘦，终日死气沉沉。 直到有一天，病床上的父亲突然伸出干瘪的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说—— “美源, 我好羡慕旧人类时代，真的好羡慕啊……” “父亲，你在说什么？”这是他第一次从父亲的口中听到这样的暴论。 “美源, 你知道吗？不是每一颗宝石都能够独自发光，更多的宝石……需要人为打磨才会熠熠生辉……”父亲奄奄一息道, “而在旧人类的时代, 权贵宗亲不断地垄断教育资源, 穷人入仕无途，富人躺着当官……所以, 每一位新人类……都应该感谢耀星共和国无私、公平的培养政策……” “又来了……”他垂下头，神色悲痛,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说这种话……” “可是……可是……”父亲睁着干巴巴的双眼，一脸悲切地看着天花板上那永远冷漠的圣母画像呢喃，“圣母大人……求您告诉我……当所有宝石都被挖走……剩下的那堆死气沉沉的石头每每想起自己只是一块无人问津的石头时……他们那没有希望和未来的眼泪……又该流向哪里……” 临死前的父亲，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圣母画像，哭着离开了世界。 他像是一个到死都摆脱不了儿时梦魇的孩子，苦苦地哀求着从不曾回应他的母亲回答这迷惑和纠缠了他一生的问题答案。 美源看着床榻上失去生命的父亲，百般无语，万般无奈，哭笑不得。 “你看你都做了什么，老头……”美源低声呢喃着，“要装坦然就给我装到死，干嘛临死给我丢下这么一堆废话……” 那之后，美源消沉了很多天。 他怎么会不知道父亲的坦然都是装的。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父亲有多么的不甘心和无奈。 家里地下室那数不尽的K301走/私针剂，每一针空管，都代表着父亲可悲的期盼和无尽的绝望。 而他又何尝不是？ 昔日同窗是如何轻松地站上了B级，他又是付出了多少才站上了B级？同为B级，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仅仅是维持住B级的身份，他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 “ 父亲，你知道吗？我们痛苦的根源，其实源自于我们对耀星教并没有那么虔诚，这是圣母大人对我们这些人的天罚。” 数年后的某个阴雨天，父亲的墓碑前，已经离开医学院进入出版领域工作的美源撑着伞，低声呢喃着—— “我们这些高智商的生物都有心理防御机制，我们为了保护自己内心的健全，会想办法将一切挫败和绝望都归向外因，我们必须通过攻击这样的外因，才能够保护懦弱的自己。 如果我们是那个时代贫穷的旧人类，我们可以将自己所有的平庸归结于权贵对资源的垄断；如果我们是那个时代的圣女，我们可以将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结于父权社会的压迫；哪怕我们是那个时代的皇亲国戚，我们都可以将自己的无能归结于我们不擅长贵族学的那套知识体系…… 我们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样的话安慰着当下无法施展的自我，我们用‘都是世界的错’来缓解内心的压力，我们用‘如果我们家早点培养我’来逃避无法挽回的过去…… 可是，唯独这个时代的新人类无处可逃，无人可怪罪。 我们的政府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人类历史上从未存在一个政府能为了自己的子民做到这种程度。 所以，当我们挫败的时候，我们甚至找不到借口去把痛苦归结于外因。 我们最终只能攻击我们自己、贬低我们自己、伤害我们自己。 这种攻击让我们精神内耗，让我们痛苦，让我们麻木，让我们没有希望，让我们既努力又安于现状，让我们摆烂，让我们胆怯和缺乏向上的反抗精神，最终只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把一切的希望寄托于全知全能的圣母大人。” 美源在父亲的墓碑前蹲下身子，他沉着脸，放下一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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