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后一路被夹在胳膊底下没个好对待,小童失去亲人做依仗,又被阵势吓得不轻,眼圈底下发起乌青,颤颤巍巍,直至抵达行宫前后,再也没有开口闹腾过。 时辰一晃而逝,此刻二皇子妃身处一众贵女当中,冷眼睨着被半押送上来的小童。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打量,轻哼了一声。 要说这混小子,没规矩归没规矩,但这模样生的倒还算标志,跟他那个该死的姐姐尚有着几分连像。 如此一来,她也好在人群面前找说辞。 “从前咱们打球的彩头,不是首饰布匹便是字画赏玩,时间久了,也怪没意思的,让人提不起劲头。” “前些日子我娘家哥哥召进来个小书童,是他一位下属的妻弟,叫我抽空指给谁家的学堂,塞进去做伴读。” “我正愁着没处给安置呢!这不,带到这里来做个彩头。一来诸位皆出自高门大户,眼宽路广,领了他回去想也不会亏待。二来呢,他也正值好年纪,紧得找先生开蒙,说来也算是两全其美。” 将目光从男童身上收回,二皇子妃故作自然地抚摸了几下脑后的鬓发钗环,漫不经心道:“不过,我这样说,诸位听了也不要有什么负担才好。若首场将彩头赢了回去,家里没适龄公子也无妨,左右将其收进府里,或是学文或是习武,跟在身边,好歹讨一条出路,总比他在原生家里要出息得多。” 京中权贵们拿活人当作赌注玩乐,这并不是头一遭的奇闻。 早前便惯听说过先例,有男人们以小妾为彩头骑射打猎的,还有贵妇贵女们玩牌输掉十几个丫头婆子的…… 他们个顶个都是这天底下首屈一指的主子,谁家没有个万贯家财?又怎会像市井赌徒般为了银子争得兴致勃勃? 所以起初是奇珍异宝,后有飞禽鸟兽,这又嫌不痛快,竟直接拿大活人当起了彩头! 明明都是一样的人,眼睛鼻子耳朵嘴,同处一片天地之间……可有些人的命运偏偏被捏在旁人手上,沦为助兴取乐的一环,甚至还会因为一场马球赛,改变往后的轨迹。 宋辞来自现代,不懂古人根深蒂固的阶级思想。 她拒绝了众位贵女的邀约,安静坐在观赛的偏席,听到二皇子妃如此说,猜想作为彩头的那孩子年纪应该也不大,放在现代,一定都是爹妈捧在手掌心的宝贝。 在这里,像玩意儿一样供人取乐……心下不由生出几丝讽刺与悲凉。 “怎么了?”她每一丝神情的变化,都被萧让尘暗中收于眼底,暗暗靠拢到她身侧:“身子不舒坦?还是看不惯?” 宋辞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她总会莫名的悲天悯人,却没有做救世主的能力。 她好端端的从太平盛世穿到这里,自身本就举步维艰。若情理之中的帮扶,她能做到的都会尽量去做……唯独,她改变不了封建王朝的习俗。 不能,也不想。 既做不到兼济天下,那么也只好独善其身。 更何况,曾经毫无预兆也毫无道理的穿越过来,谁知会不会有天一睁眼,便又穿回去了呢? 她是现代的“宋辞”,不是这个西丘的“宋辞”。 二十几年在现代的身份,接受的教育,记忆,情感,习惯等等……总是要比这段段半年来得更深刻的。 换句话说,她在这里,总觉得日子是暂时的,只把它当成一场梦,将自己当作旁观者。 不知道自己能停留多久,那就凡事先看三步。 三步之内能危及到她的,例如逼婚,例如下毒,还有那些烂糟糟的亲戚关系……那就将其斩断。 其余更长远的,像是什么西丘国运,改变天下女子命数,推翻封建王朝让百姓获得人权……先辈们用了那么多年,多少人为之流血牺牲才换来的,凭她一人之力,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去。 她不想蚍蜉撼树般瞎折腾。 所以,她摇过头后,轻飘飘道:“有点饿了,帮我把那个果子拿过来呗?垫垫肚子!” “好。”萧让尘喜闻乐见她多吃多动,将身体养得棒棒的,顺势拾起放在自己那边的一盘糕点面果,递到她手里。 宋辞自己虽为厨娘,但多数走的都是大众吃食的路子,像这种糕点局特制的点心,无论色相花样还是用料味道,都是令她佩服且欢喜的存在。 刚拿起一块正要放进嘴里,忽闻远处马场传过来一道熟悉的哭声。 “姐姐!大姐姐!救我!”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只见两个体型彪悍的壮汉一左一右,半押半请地将一个十岁上下的男童围在中间。 当宋辞看到那张哭泣的脸庞时,脑中嗡的一声,顿时就懵了。 她一把放下点心碟子,因慌乱,一时也没了轻重,使得盘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动。 “宋然?” 宋辞万分诧异,杏眸微微瞪大:“他……不是在北境吗?” 宋然不说什么尚且还好,经这么一开口,整个马球场上宛若被泼进一瓢沸水,登时炸开了锅。 “天啊!这,这小童难不成是……?” “该不会真是宋小姐的弟弟吧?” “咱们是不是听错了?” “如此脆落真切的一声姐姐,咱们又没耳聋眼花,怎么可能听错呢?” “二皇子妃竟要拿他当马球的彩头!你说她也不知情,还是刻意为之?” 贵女们柔荑纤纤,掐成优雅骄矜的兰花状,轻遮在鼻息嘴巴前,压低声音议论。 有的饶有兴致,隔岸观火,有的吃惊胆怯,唯恐得罪萧家。 还有的则是皱着眉头,语句之中满是嫌弃:“啧,这常言说啊,木分松柏杨柳,人分三六九等。什么样的木头做什么样的器具,该是什么位置的人就要站到哪里去!木工的女儿只懂木头,却不懂做人的道理,真是可怜。” 身旁女子听闻笑笑,眼神斜了斜:“姐姐说的对呀!若不是承王殿下,她?恐怕也得站到彩头那边去吧!” “噗……她要是彩头,那这马球打得可真就没意思了!争来争去得到个她?左右没什么用,家里又不缺粗使丫头。” “不过眼瞧着二皇子妃有备而来,怕就是来下他们萧家脸面的!” “区区一个小童,一介白身女,丢不丢人不打紧,重要的是萧家!” “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他萧家和宋辞,要怎么接二皇子府这一招!” 马球场上的议论隔得太远,在宋辞的角度看来,有形,却无声。 她无助地看了看萧让尘。 通过近些日子的多方了解,她也知道了二皇子与他的恩恩怨怨,更明白眼下这一遭是冲着他来的。 不然仅凭她个边境来的小厨娘,又怎会值得皇子妃大张旗鼓的针对? 她的本意其实是不想管。 首先,她和宋家早已脱离了干系。那个家,上到宋朗山下到宋然,早就已经桥归桥路归路,哪怕提不上老死不相往来,可至少是不剩什么亲缘了。 她犯不着为了救宋然,拿自己的命下场去搏。 再说了,既然二皇子府能找到宋然,定是过了明路,得到了宋朗山的首肯,才将他带到京中。 人家亲爹都同意了,她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还不是原装的,跑那里逞什么能啊? 只是…… 宋辞望着那张容貌奇俊,举世清绝的面庞,陷入了无尽的挣扎。 自己这边肯定不会那么圣母,多管闲事的,可这显然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 二皇子妃看罢了一场好戏,眼中精光流转,从马球场缓缓向席间走去。 宋然的临场发挥给了她个意外之喜。 原还发愁宋辞会不会插手,若她不声不响,又该怎么引导众人才好? 结果宋然直接来了一场声嘶力竭的哭诉,狠狠渲染姐弟情深,搞得好不揪心! 二皇子妃停在席下不远处,用两边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抱歉道:“啊呀!宋小姐,真是抱歉!” “听这意思,我带来这小童好像是宋小姐的弟弟……你说这事闹得!我娘家哥哥那个下属姓章,谈起来便是章公子和章娘子,谁知道这章公子的妻弟,居然跟宋小姐沾亲啊!真是闹了大乐子了!” 见宋辞的脸色并不太好,二皇子妃抻长留白,更显得意,假装思虑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要不这样吧,今日的彩头便作罢,我推个顺水人情,将宋小姐的弟弟交还给你。反正你背靠萧家,届时让萧家出力为他谋出路,也不算辜负了我娘家哥哥的心意。” “哎呀!不对!”她先将好话说和出去,随后立即话锋一转:“我哥哥那下属的娘子,说来应该便是你的姊妹吧?” “她带着一家老幼进京,先想着投奔的是我这非亲非故的皇子府,不是你这个姐姐……想来,应该也是有一番缘由的。” “我若贸然将人给你,不仅愧了章家的托付,还给人家找了麻烦,叫人笑话我府上处事不周。” “嘶,真叫我左右为难啊!” “宋小姐。”她扬了扬眉毛:“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人就堵在眼前,不给她任何机会私下商议讨教。 宋辞脑筋飞速运转,前思后想…… 答应下来,将宋然带回去? 不行!那样不仅萧家在二皇子府面前矮了一头,而且万一宋然被培养成了探子呢?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塞了一个敌方耳目进来? 不答应? 那也不行! 任凭皇子府的人将宋然带走,他们却无计可施,在宋辞看来没什么,放在多事之人眼里,或许就能出去讲评,称皇子府是如何大获全胜,萧家是如何窝囊无能。 想罢,她叹了口气。 如今之际也只好跟萧家撇清关系了,这样只损害了她一人的颜面,萧家可以完美的全身而退。 毕竟,此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牵扯的都是她宋辞的事。 宋朗山是她父亲,宋然是她弟弟,是去是留完全指向的是宋辞,与萧家没关系。 仅仅只因为她是萧家带来的,让人觉得她与萧家关系密切,这才叫二皇子府使了招隔山打牛。 假设她主动把这根线斩断,失去与萧家的联系。 皇子府攥紧拳头打过来,受着的只有她一人,没有了后面的萧家,那些小心思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没事,她平时要脸归要脸,关乎的是尊严。像今日这种扯皮的小事,虚无缥缈的面子……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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