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完了饭,互相搭衬有商有量地收拾好碗盘,装进食盒摆放到门前,等人来取。 宋辞漱过口后,表面看上去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抚平衣衫褶皱落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卷书,饶有兴致地钻读起来。 飞霜偏殿过去亦为皇帝居所,架子上古今资史政要,圣贤编撰,齐民要术等。从记载到修心再到治国驭人,甚至还包含耕种园艺货殖制物机械……应有尽有。 曾几何时在学校读书,她一翻看这种书籍,跟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互看,不出片刻便会打起瞌睡。 时移世易,她烦躁乏味随手拿来解闷,只开了个头,没成想竟投入了进去,一本接一本,啃嚼的津津有味。 芳菲走过去将窗子掀开一道细小的缝隙,放外面自由无拘的风进来,搅散屋中快要发霉的沉闷,也轻轻拂动她柔顺的乌黑色长发。 任世事流转,风儿无从缺席。 吹来了暖意,吹绽了花开,并裹着幽幽的芬芳,不由分说传递给牢笼之中的可怜人。 宋辞从中嗅出不同,渐渐发觉,味道的来源已从春俏初露变得盎然复苏。 转眼,夏天来了。 后院几支桃有粉似白地开满枝头,叫风那么一卷,扑簌簌掀起漩涡挂满院子。 万物有灵,顽皮地捻起一片饱满的花瓣,乘风远航,一路横跨院子穿过窗缝,不偏不倚飘摇落到书卷之上。 “嗯?” 青丝松松拢起的女子面容养得更为白皙,气韵高洁端庄,原透着懵懂莽撞的杏眸,此刻饱含无尽慧心光芒,定而有神。 她拾起那片花瓣,向窗外望了望。 似乎被耀目的金色光芒刺到了,用手微遮了遮,恰好看到御前的女官向偏殿走来。 是他给她来信了吗? 宋辞眸光一闪,将花瓣夹在所读之处,对折起书卷,起身下榻。 “小姐,边关送来的书信。” 她盈盈一笑,双手接过:“多谢大人。” 不着痕迹的将视线一晃而过……果然,是新蜡封。 他的信,又是被提前看过才递交给她。 不过宋辞未露声色,将书信拿在身前,另一只手臂向后展了展:“大人歇息片刻,吃盏茶吧。” 送信这女官在她刚入宫之时,曾受过萧让尘的打点,叫她好生照顾宋辞。有这层渊源,即便女官不是萧家的人,仍会给宋辞几分薄面。 而她,也是这几个月当中,唯一能让宋辞了解外界的途径。 因为从第一封信开始,宋辞就发现信笺不是原装,而是被人提早开启了蜡封。 若为监察还好,她最怕的就是伪造。 所以宋辞恶补一番,终于玩转了权贵圈子那一套长袖善舞。 每每遇到女官来送信,她都会以礼相待,或者说以礼相困,伪善,假亲,无甚营养地拉着她聊上一会,从对话内容中抽丝剥茧,获取外界讯息。 然这女官却一反常态,歉意地笑笑,做了个礼:“请小姐体谅,下官今日怕是无法承小姐的一番美意了。” 宋辞心头略微一颤,表面不动声色:“哦?不知是何缘故?” 女官短暂犹豫了一下,但想着那么大的事,她迟早都会知道,便也没做隐瞒:“小姐在宫内安逸闲适,殊不知,京里现在可是变了天了!” “发生了何事?” 女官叹了口气:“说来骇人!” “近日边关战况吃紧,我西丘连遭两次伏击,所幸在萧元帅的力挽狂澜之下,率兵即刻予以反击,与荻人换了个有来有回,这才没吃瘪蒙受损失。” “动乱平息后,萧元帅勒令军中严查,揪出了几名荻人安插的眼线……随后同战报一起,快马加急传回京师,指明望圣上能揪出京中的主使。” “圣上毫无头绪,正值苦恼之际,大皇子持证据站了出来,称是光禄大夫司府所为,还没等圣上下令,便私下做主,围了司府抄家搜寻罪余。” “结果您猜怎么着?” 女官本意是想表示不可置信,谁料宋辞一脸凝重,吓得她也不敢卖关子,连忙继续讲道:“这么一搜不要紧,居然还真搜出了通敌的证据!” “大皇子师出有名,连同和司府有交集的全部带兵围了起来,其中就有国公府萧家,还有怀宁公主府。” 宋辞百思不得其解:“牵连萧家也就罢了,毕竟大小姐为司府的少夫人。可一杆子支到公主府……这没道理啊!” “就是说嘛!”女官面对立场明确的宋辞,不比在外面谨慎,有些看似偏袒实则中肯的话,忍不住一股脑倾泻了出来:“殿下好歹是咱们西丘的公主,通敌对她有什么好处啊?再说了,光禄大夫乃是萧元帅的亲姊夫!不管是害死自家妻弟,还是令妻弟吃败仗……好像对他来说都不怎么合算吧?” 宋辞讥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控制住了萧家,西丘的大军又尽数在外,所有事态都在向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接下来的一步,恐怕……” 点到为止,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头微微抬起,对着上空,哀叹一声。 “诶……” 女官恍如梦中惊醒,后知后觉:“好了小姐,下官不能再跟您继续聊下去了!京中大乱,还有好些事等下官去做呢!” 宋辞客气颔首,送她到门口:“大人慢行。” 送走女官,她顺势站在殿门边,孤寂的,远远向外眺望。 芳菲从后方走到她身边:“小姐,是不是……要变天了。” 宋辞久久无言,直到天色开始渐渐暗下来,才喃喃道:“我曾以为,他送我进宫是下下策,是束缚,是压抑,是悬在头上一把不知何时会掉下来的,叫做君威的刀。” “我以为他因爱我,误害我,让我来这宫中举步维艰的受苦……” “现在看来。”她笑笑:“连萧家世族,公主府,光禄大夫府,都能身陷泥潭。” “能保住我的,果然只有皇帝。” “而我最怕的皇帝,却成了我唯一的庇护。” 她暗中摸了摸袖中的麟符:“芳菲,你说大皇子他真敢向皇帝发难,起兵逼宫吗?” 芳菲先摇摇头,然后咬了咬嘴唇,最后小声道:“或许会。” “我要护住皇上,也护好我自己。”她攥紧麟符,一如当初他交给她时那般坚定:“哪怕螳臂当车,我也要试一试。” “我希望他走之前是什么样子,在他回来时,这些人,依旧是什么样子。” 当然,除了大皇子。 时至傍晚,宋辞双手合十捧着袖袋中的麟符,紧锣密鼓地在脑中排布,想着该怎么应对大皇子突如其来的发难。 然而,世事的变化永远比计划提早一步。 入夜大皇子便急不可耐发起宫变,当大肆皇子府死士夹杂鹘族兵将潮水般杀进来,火光燃亮了半壁宫墙…… 宋辞正想冲破偏殿对她的看管,以麟符号令禁军御敌…… 突然,熟悉的旗帜飘扬,如同一记铜锤,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若说……几月间的磨练,心似玄铁。 唯有此般,能轻而易举叩响她的心门,横冲直入。 那是王府麾下亲卫军的幡旗,过去在黑崖山获救归来,她试图找到恩人线索,还凭记忆一笔一画特意描绘过上面的图样。 对她来说,这些再熟悉不过。 “是他吗?” “难道是他回来了?” “不对,他在北境,怎么可能这么快闻讯赶来?” 观望之际,外面守门的禁军连忙将她塞回去:“小姐危险!您回去将殿门阀好,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千万别出来!” 看吧,名为监管,实则他们还是护着她的…… 在芳菲和禁军的动作下,宋辞重新被拦回殿里,随即合起门,用横撑阀紧。 做完这些准备后,没过多一会,挑衅呼喊声便由远至近,来到偏殿门口。 她听见了刀剑清脆的声响,以及,喷洒在窗纸上圆润的殷红血迹…… “啊!”芳菲吓得缩在宋辞身侧,双臂举起在耳朵两侧,想看又害怕看透过来打斗的影子,浑身颤抖。 “小姐!小姐……”她带着浓重的哭腔:“我们该怎么办?” 宋辞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枚麟符,同样颤抖。 只是那颤抖却不是害怕,而是懊恼,愤恨,以及极度的用力。 她眼眸直竖,凌厉紧盯门外,心中暗自怒骂:宋辞!你是真没用啊!为什么明明有一线生机的!为什么还是慢了一步? 罢了。 悔恨无用,后路要紧。 她毫不犹豫地飞速转身,干脆地跑动起来,借着火光翻出枕头下的防身匕首。 “待会如果他们闯进来,我就自我了结,绝不会落在大皇子或鹘贼的手里!” “至于这个。”她隔着层层布料,透过花纹看向袖袋里的麟符:“等到情非得已之际,必须抢先一步毁了。” “砰!” “砰!” “砰砰!” 电光石火间,看管她的三两禁军不堪一击,没抵抗两下便死在叛贼的刀下。 有人开始撞门,一下又一下,连带整个大殿都飘忽震动。 “小姐!”芳菲抱紧宋辞,半挡在她身前,明明眼泪都已经胡乱横在脸上,但眼眸里的内容依旧顽强:“要是门被撞开了,奴婢顶着,您赶紧跑。” 说到一半,她自己也觉得可笑,改了口:“您……您不堪受辱,奴婢替您挡着他们,您狠狠心,反正不过一抹脖子,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宋辞没说话,耳边唯有笨重的撞击声,以及叛贼攻心的污言秽语。 “芳菲……” 她双手握着匕首,横在自己的脖子上,眼眶含泪:“你是个好姑娘,本该有自己顺遂的一生。” “是我害了你。” “对不起。” “如果有下辈子,你去找我,我赚很多很多的钱,让你过最好的日子。”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我们现代重逢……做一对最好的姐妹。 “啪!” 随着一声碎裂的声响,宋辞陷在黑暗中的绝美面容被投映上大量橙黄色火光。 她急促的呼吸,攥着匕首的手指松了又紧,指尖发白。 正在她鼓足勇气,真要横下心,一刀刃抹下去的时候。 火光尽头的身影浑身带血,急速向她跑来。 他在光下,太过明亮,宋辞看不清他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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