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陛下非要民女说,那民女只能就书中所读,莽撞的现学现用,说的对与不对,陛下权当听个乐子。” 经过几月的研读,宋辞发现,除了那些统治驭人技术等书卷,其余道理似乎都在强调忘舍。 无论尊贵还是卑贱,似乎只有做到“忘”和“舍”,才能更好的立足,更好的融入。 大抵皇帝也被困在了这方寸之间,想要放下九五至尊的身段,放下钱权等身外物,更多的去成全父子情义。 可宋辞却觉得,人总得先“找到”、“找清”,才能去想“忘”的事,不然与迷失又有什么分别? 换而言之,一个大道理并不适用于所有的人。当不同身份不同处境的人看同一本书,得出的结论也全然不同。 排在最前面的,就是与人为善。 所谓宽容,它的价值,需要建立在绝对的高度上面。 唯有让人置死地后生的赦免,才能收获感恩戴德与信服。至于私下里无名的宽容忍让,只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好欺负。 所以,一个人首先要立于高处,表明立场,然后再去分是非对错。而不是出点什么事,一昧放过一昧饶恕,就是好,就是贤德。 拿眼前的两个人来举例。 他是皇帝,她是平民百姓。 他的儿子不孝,做父亲的饶恕了儿子,这在皇子和百姓看来,便叫慈爱仁德。 反过来宋朗山为父不慈,几次三番坑害女儿,宋辞懒得追究,落入宋家人眼里,便是“你能奈我若何?”。 综上所述,宋辞委婉的表示……既然两位皇子都已经这般你死我活了,断不该放之任之。 要么杀一儆百,以扬君威。要么压制住局面,使其永无翻身之地,再从指缝中洒下一丝宽容。 如若不然,继续含糊下去,在皇帝这边倒是觉得自己身为父亲仁至义尽,可皇子们却未必领情,缓过来没准又是一顿反扑。 皇帝听罢沉思,过了一会,沙哑启口:“依你的意思,非死即囚?” “可他们是我亲生之子!” 宋辞反问:“民女斗胆,试问两位殿下做出谋反的举动时,可曾视您为亲生之父吗?” “您早就看破了他们的毒害,一再仁慈,反复饶恕,这已经够宽容了!可他们却不知悔改,因权势想置人于死地!” “陛下不妨试着想一想,若两位殿下往后仍有翻身的余地,他们会感激您,从而放弃对权势的争夺吗?” 兴许察觉出自己太过冒进,她说完,忙将话锋又拉了回来:“当然了,这些仅仅是站在民女自身的角度得出的结论,兴许提升了高度,到达殿下们的层面,想的和民女不一样也未可知。” “陛下您乃两位皇子的亲父,自是更为了解,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有您的道理。” “又或许,在民女说这些之前,您的心中早有定夺,只是想多听听外界的声音。” 她双手交叠于膝上,随话语微微垂下半分头颅和眼眸:“书中道理教会民女,世间事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人亦如此。您是君主,比起百姓身边的是非复杂上千倍万倍,无论您做出什么抉择,相信臣民们都会理解您的处境,懂得您的苦心。”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有意外,但也不乏赞许:“你前面所说的那些,我又何尝不懂?可凭我这副随时可能殡天的身子骨,锲儿又那么小……” “要是没了他两个哥哥,我也三魂归天,往后我西丘,恐怕要风雨飘摇了!” 叹声落尽,宋辞压下的视线重重一颤,十根指头不着痕迹地缩紧…… 她脑筋转得很快,电光石火间,立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是啊,他乃一国之帝王!生杀予夺,大权在握! 在宋辞唏嘘皇子们的冷血绝情时,她早就该想到,每个帝王,都是从同一条泥泞之路走到灯火通明的。 除了改朝换代的始祖,其余所有的皇帝,曾经都是皇子。 他们与生俱来没有亲情,他们学会的第一课是“争”,而非“贤”。 对待阻挡他前路的人,任其是父是兄还是子……皆会毫不犹豫的铲除掉。 宋辞说的对,那些问题他早有定夺,根本不会优柔寡断到来问一个无足轻重的黄毛丫头。 他想知道的,从始至终都是萧让尘的立场。 宋辞笑笑,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重新抬起头之际,双眸依旧纯澈,只是其中内容已然翻覆巨变。 “陛下得真神庇佑,洪福齐天,怎好说这样的话!” “就算您一时龙体欠佳,受不了太多操劳……选一位殿下立为储君便是,待大局已定,想来便不会争来斗去了,您也能有人分忧,安安心心颐养天年!” 她将萧家和萧让尘择得干干净净,一望见底的眼瞳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试图打消对方的疑虑。 皇帝再度苦笑:“铭儿铮儿二人,过去都曾位居东宫。结果呢?局面安分了吗?” 宋辞皱起俏眉,脸上一派认真。 九成的心机,只露了三成故作聪明,让皇帝以为她真真切切的在为他考虑:“按道理,民女不该以下犯上,可时局所迫,也只好斗胆一言了。” “或许陛下有没有想过,只留储君?” “若他感受不到危机,后续是不是就不会再引起争端了?” 皇帝不知是试探,还是同样坦诚。 他近乎不予设防的模样,直言道:“没有另一个争位之人,还有我,还有锲儿!如若他贪心不足,不杀到安稳坐上皇位便不肯罢休!” “龙虎相争,这对西丘的臣民,何尝不是一种损伤呢?” 宋辞沉思片刻,犹豫试探道:“那,三殿下呢?” “三殿下年幼,势薄,成长还需一段漫长的过程。在这中途您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养,不仅能让三殿下尽数吸取您的贤明之道,又能让彼此情谊深厚,产生依赖。” “相比其他做法,倒也能算得上进退有度。” 犹记得几个月以前,萧让尘曾明确表示自己不会为三皇子所用。可今日,她还是在飞霜殿为三皇子进言。 罢了。 宋辞看开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推波助澜帮的不是三皇子,而是在帮她自己。 果然皇帝在听到她先长后次,最后连幼的都拎了出来,一副腔调行云流水……短暂相信了萧让尘没在她面前露出谋反的意愿。 “可是锲儿太过稚嫩,又身无长处,心软性糯……万一未达志学我便离他而去,我怕他坐不稳这西丘的皇位。” 宋辞认准保命避嫌,一门心思鬼扯到底:“西丘皇族历来爱戴子民,受天下之敬仰,福泽延续千秋万载……这福荫庇佑着您,也庇佑着三殿下。” “所以您不必担心,无论何时,得天时地利人和者,都只有成功,没有失败。” 说得冠冕堂皇的,归根结底就一句:她可没大逆不道的盼皇帝驾崩,就算退一步,皇帝真的撑不住了,往后三皇子也会因为西丘历代皇族争下的好名声,得群臣百姓爱戴拥护,其中自然也包括萧家。 真是十足的漂亮话,首尾周全,不得罪任何人,同时还表明了立场。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任空当抻长许久,才继续问道:“宋辞啊,你呢,前十七年为民,往后的几十年,亦可称为臣。” “在这双重身份之下,你觉得,如果我亲手处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朝臣或百姓们会不会觉得身为帝王太过薄情?从此失了人心?” 宋辞嗅着大殿内隐隐的幽香,抚平心绪,不骄不躁,沉稳开口:“回陛下,这很难答,民女以为没有标准答案。” “哦?”皇帝颇有兴致的接了一句,示意她继续往下讲。 她解释道:“常言说卦分阴阳,事分两面,所有的方法都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民女以为,您乃天下之主,做情理之中的选择,不必在意外界的声音。” “您想,朝中的人们本就各分而立,他们不站在一处,您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会失去另一部分的人心。” “待旨意颁布出去,拥护陛下的臣子会欣慰,中立派也会安下心来。而那些将命运赌在两位皇子身上的大臣,他们听了当然大失所望,对此感到不开心。” “可他们为何不开心?是想到了所谓的父子失和,感到惋惜吗?” “陛下知道的,他们只是在为付之东流的筹谋,与消失的利益感到痛惜。” “至于民女,无论是站在臣妻的立场,还是站在平头百姓的立场,这个决定都没有牵扯到任何的利益相关。” “置身事外,无关痛痒,即便当局者被负罪感所困,局外人却全然不会想到什么残忍,什么薄情。” “比起那些,相信黎民百姓们更愿意在茶余饭后谈及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毕竟两位殿下冒犯的不仅仅是父亲的威严,还触犯了西丘的律法。铁政之下,无以谋私,百姓们听闻后只会更爱戴您,更信服例律,并相信在这样英明的统治引领当中,西丘的未来一派光明。” 皇帝浑浊衰弱的眼眸望着她,内容晦暗复杂。 不可否认,她说的对。 道义善恶面前,多数人都会将自身利益摆在两者的更前面。 皇帝如此,这才放任皇子们和萧让尘相互制衡,最终搞得难以收场。 臣子如此,帝党皇子党中立派闹得不可开交。 百姓参照此理,即便短时内不牵扯自身利益,可对“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认同,何尝不是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生怕在西丘,律法盖不过后台,从而百姓们在权贵面前岌岌可危。 皇帝疲惫地合了合眼,长呼长吸,对宋辞道:“与你深讨一番过后,心里舒展了许多,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内廷生活了这么久,宋辞也很懂眼色,款款起身:“民女见识短,阅历也浅薄,能受陛下的指点,实乃民女之荣幸。” “说了这么久的话,陛下也累了,那民女便先行告退,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宋辞轻着脚步退出大殿,待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的时候,御前内侍奉上一盏茶,弓着腰身,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此番借机寻那丫头问话,可有探出什么不妥?对萧家那边,是否还要继续施压?” “迄今来看,倒是对西丘真心实意。”皇帝抬手揉捏着眉心:“只是不知其中有无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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