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就有种天昏地暗的绝望之感。 他很少主动和牧引风说话,只有一次,就那一次。 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吃过了晚饭回家。 他妈妈牧元蔓女士开车,他在副驾,那个男人在后排。 车子是从后面撞上来的,他妈妈昏迷了,只有牧引风一个人还能勉强走动。 他确认了妈妈没事,冷静地打了报警电话和救护电话。 要去后面帮那个男人的时候,却发现他正在和穿透他胸口的钢筋较劲。 撞到他们的是一辆运送建筑材料的大货车。 车上的司机也已经昏迷了,那是一场纯粹的意外。 但是男人见牧引风朝着他走过去的时候,竟然哭了。 他哭着求牧引风:“小风……别救我,求求你,别救我……让我死,让我死吧……” 牧引风虽然有病,虽然深爱牧元蔓女士,但是他也知道他妈妈做的事情天理不容。 那个温柔抱着他给他讲故事的男人,第一次开口求助,却是求死。 牧引风知道他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自杀倾向极其严重,早就不想活了。 他做过很多自杀的尝试,之所以没敢真的寻死,因为他家里人都捏在牧元蔓的手上。牧元蔓不让他死,他连死都是奢望。 这一场意外,简直像是老天给他的完美脱身机会。牧元蔓没办法怨恨任何人,车都是她自己开的。 因此他用那样充满了哀求,又带着将要解脱的轻松看着牧引风时,牧引风当时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就是成全。 牧引风记得自己当时走了过去,但是后面就记不得了。 他的腿,从那以后,就不怎么站得起来了。 他总觉得他做得对。 可又忍不住无数次质疑自己。 他当时不应该走过去吗? 可是两次心理咨询,都暴露出那个选择,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总是能看到他,总是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悄悄蚕食,架空了牧元蔓女士的一切,当然这其中不乏牧元蔓女士的推动。 她一直在等着自己的儿子来抢夺她的一切。 她觉得只有抢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牧引风将她送入疗养院,她甚至很平静地接受了。 但是牧引风不是屠龙少年。 或许曾经是,但是他现在也变成了那条诅咒之中的恶龙。 那些刻在他骨血之中,伴随着他骨骼生长而不断壮大的掠夺控制欲望,会让他生出恶龙的双翼。 牧引风明白这样的结果一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朝着深渊滑去。 而现在,他放任自己的幻觉占据身体,占据那一切。 只是可悲的是,他知道慕方懿不爱他,他也不爱慕方懿。 他连慕方懿都能当为幻相和心理的投射对象,看来……他是真的彻底疯了。 幻视中,慕方懿凑到了他身边,像是这些年从未曾将他看清过那样,一双眼灼灼地注视着他。 或许是的,因为在牧引风的印象之中,他们确实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对视过。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特殊,自己看了也不喜欢。 牧引风记不清楚慕方懿、他的妻子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但绝不会是这样幻想出来的兴致勃勃的模样。 “哎,你皮肤真好,很细腻,连毛孔都几乎没有。” 霍玉兰不知道牧引风看似平静,实际上正在发病。 原本这样的“幻视”不足以让牧引风沉沦,他无数次梦回那个车祸现场,做出的从来都是一样的抉择,他有着超乎常人的坚定心智。 可是饭菜香气四溢,屋子温暖明亮,对面的人轻声软语,连声音都像是泡足了糖水蜜浆。 这本是世上最普通寻常的一幕,却是牧引风连做梦也梦不到的“家庭和睦”。 霍玉兰歪打正着地营造出了他渴求半生的温馨氛围。 霍玉兰见牧引风有些呆呆的,更觉得他可爱极了。 霍玉兰凑得越来越近,近到系统都要以为霍玉兰打算亲上去了。 牧引风总算是不自在的偏头躲闪了一下,但是他坐在轮椅里面,终究躲不开。 霍玉兰肆无忌惮地看了他片刻,道:“你嘴角沾染了一点酱汁,我帮你擦掉吧?” “老公……嗯?”含糖量直线飙升。 牧引风听了没什么反应,系统却已经麻了。 但是……谁家正常人接到这样一个要命的剧本,十七条人命在前面摆着,她深更半夜挣脱了锁链,却是给自己和罪魁祸首做饭吃? 但至少今天不会世界崩塌了。 这就是恋爱脑统治世界吗? 霍玉兰把“老公”这两个字叫得毫无障碍,但毕竟和牧引风才见第二面,好歹还有点作为一个“人”的矜持。 她看着牧引风,视线最终锁定他除了眼睛之外,唯一色泽还算鲜妍的双唇上。 形状姣好,唇峰陡峭,让人想在上面爬来爬去翻山越岭。 她看抓了餐布,缓慢抵上他唇边,柔声哄劝:“老公,不要动哦。”
第63章 霍玉兰只是非常克制地给牧引风擦了几下嘴角,并没有再做任何过分的事情,连身体都退开了一些,只是看着他笑。 眼中如有盈盈秋水一湖,看似平静无波,却能溺死所有跌落其中的庞然大物。 她在两性关系之中,最享受的就是这个逐渐靠近对方的过程。 就像很多时候,人们吃饭是为了饱腹,霍玉兰却是在享受吃的过程,如果没有好吃的食物,或者是饭菜变了味道,她宁可不吃。 擦完了嘴,霍玉兰放下餐巾,半蹲在牧引风的轮椅前面,轻轻拍了下轮椅扶手。 她没有直接去触碰牧引风放在扶手上面的手指,而是通过震动来将他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来。 “吃饱了没?”霍玉兰温声道,“要是吃饱了,我推你去窗边看看吧,外面下雨呢,雾蒙蒙的应该很好看。” 雨有什么好看? 在牧引风的记忆之中,下雨就代表着天色晦暗,代表着万物潮湿,那种阴冷会从骨子里透出来。 他把他的妈妈牧元蔓女士送去疗养院的那天,就在下雨。 没完没了地下雨。 他不害怕,却有点讨厌。 但是他非常好奇,这个幻视的尽头,到底会走向哪里。 因为每一次幻视,若是放任其发展,到最后必定会陷入扭曲的噩梦。 霍玉兰自下而上抬起头,对上的却是牧引风没有聚焦的眼睛。 但是她有的是耐心和时间等待,毕竟最美味的爱情就像是费些力气才能撬开的蚌肉一样,总是鲜美多汁。 大概过了足足有十分钟,在两个挤在门口偷窥的保姆开始怀疑等会牧引风可能一巴掌要抽到夫人脸上的时候,牧引风第三次抬了抬手,却又放下了。 他想抬手去搅散这个幻视,他每一次分辨真实和幻觉的时候都只需要挥挥手。 因为他不能真正碰到他在发病的时候看到的人和物。 那些都是假的。 这些都是假的。 但是大抵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表情实在是太温柔,又实在太温暖。 牧引风甚至觉得这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妻子慕方懿,不是那个用最下流、最恶毒的话语来诅咒他的女人。 那个女人不可能有这样温柔明亮的眼睛,更不可能用这样温柔的神情注视他。 这恐怕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个假人而已。 多么可悲。 谁会跟一个精神病患者、一个见不得光的他组成一个家庭? 可是几度要抬手,最终牧引风都没有真的搅散面前的一切。 他因为没有吃药,更容易去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最后在管家遣散了的保安,凑过来和两个阿姨挤在一起偷窥的时候,牧引风终于对着他臆想出来的人物,点了点头。 他浑浑噩噩感知错位地蒸腾起了一点稀薄的,他已经许久都没有的期待。 她会带我去哪呢,会带我去看什么? 牧引风看到了蒙蒙细雨。 外面的门灯开着,屋子里的灯全都关掉了。 霍玉兰去了一趟厨房,拜托两个阿姨其中的一个,热了两杯牛奶过来。 拉起沙发上的毯子,裹在了牧引风的身上,推着他到了偌大的落地窗前面。 将温热的牛奶杯塞在他冰冷的手掌中,站在他身后,手指合着雨点的拍子,轻轻地敲打在轮椅扶手上。 雨丝很细,若只是看,黑夜之中的雨肉眼根本难以捕捉。 可是被明亮的门厅灯一晃,就不一样了,细细密密,像漫天炸裂倾覆的烟花。 哪怕在屋子里听不到,也显得那么热热闹闹。 而屋子里有温暖的毯子、一杯热牛奶、有节奏的拍击声、偶尔轻轻拨动他蓬松颅顶的手指、若有似无的触碰构建了一个安全的、温暖的、馨香扑鼻的,不会被风雨侵扰的安全环境。 牧引风第一次在发病的时候没有狼狈地跌倒,没有挣扎在黑暗中,也没有失态地对着虚空辩驳什么。 他窝在毯子里面,双手捧着温热的牛奶,手心被烫得有些发疼。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这一切有多么“真实”。 他竟然在幻视幻听的时候,感知到了痛苦之外其他的情绪,比如温热,比如安心。 最后牧引风沉睡在这短暂的、无可抗拒的真实之中。 霍玉兰在他将牛奶洒在身上之前,从他的手中接过,一口干了。 然后像这个家里面真正的女主人一样,大摇大摆地推着牧引风去了他的卧室。 上电梯之后,牧引风醒过来了,但是他人还陷在幻视幻听之中,非常听话地给霍玉兰指引了他卧室的方向。 霍玉兰东张西望,记住了主楼的格局,然后一路推着牧引风到了他的卧室门口。 房门打开。 令人意外的是,牧引风的卧室里面,竟然不是什么黑白灰单调且压抑的色彩和线条。 而是非常温暖和颜色明亮的装饰。 他的窗帘是淡蓝色,地上却有一个鲜橙色的沙发,看上去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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