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弓简直想笑,就真的笑了。 只是他的笑里面没有真的笑意,而是极尽的嘲讽和杀气腾腾。 谢玉弓的嘲讽和杀意都是对着屋内的那个女人,对着她不由分说遮盖下来的翅膀。 滚烫的善意轻而易举烫化了风雪里生长的脊骨,他第一反应是疼,第二反应便是掀翻这莫名其妙的遮蔽。 就像被打被骂饿极冷极了的野狗,拿着包子靠近的人得到的必然不是感激,而是被撕咬得血肉淋漓。 他谢玉弓,何时轮到一个女子来保护? 谢玉弓攥着刀柄慢慢直起腰身,不顾自身被“灼烧”得血肉模糊的背脊,不肯再继续听下去。 他转身离开,身形在黑夜之中轻跃几次便消失无踪。 只不过他走后,那些死士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全员戒备,有些人看了修罗的手势,跃上屋顶,蓄势待发。 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指令。 是谢玉弓仓皇逃走的时候,做出的手势——保护她。 她自然指的就是屋子里的白榆。 幽冥死士的保护可不只是简单地守着便罢了。 可以这么说,只要白秋平再控制不住脾气抽白榆一巴掌,那他下一刻就能看到自己的头落在自己的脚边。 而屋子里还在僵持的两个人是不知道的。 白榆的不肯让步,让白秋平再不敢对她轻视。 两个人又是僵持许久,白榆觉得按照心里的焦灼程度,白秋平估计要炸了。 这才又把话拉回来,孝顺无比地说:“父亲你先坐下,可别气坏了身子。” “女儿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之辈,我提出的条件,其实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要父亲耐心听我言明,就知道这是稳稳的多赢……” 白秋平被白榆扶着去坐下,气过头后除了扶着自己的脖子和倒气儿,已经成了一个煮熟的面土豆,没有任何的攻击力了。 但他还瞪着白榆,白榆扶着他坐下,笑了一下说:“父亲眼睛大,白珏的眼睛随你啊。不愧是父亲的嫡亲骨肉,就是好看。” 白秋平不吃这一套。 白榆啧了一声说:“父亲且想,如今朝中皇子分为几派,几家贵妃盘踞多年,牵连氏族六部官员,都掐得跟乌眼鸡一样,又对彼此防备深重。对立之势已然僵持良久,就连太子也是对这一潭死水束手无策。” “这时候父亲作为太子麾下的一员猛将,不如直接向太子献计。” 白秋平有些被白榆的话震慑住了,眼睛瞪得更大,毕竟在他的眼中,女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除了传宗接代和床榻解闷儿,就没其他的作用了。 而白榆说:“父亲想啊,万寿节马上到了,九殿下母妃的冤屈已经洗清,若非太子当日揭穿九殿下草菅人命,现在九殿下是否已然成为皇子之中仅次于太子的存在?” 白秋平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看着白榆神色不明。 白榆也不在意他震惊还是怎样,又说:“当初太子之所以对九殿下忌讳,主要是因为九殿下的舅舅段洪亮在边关执掌数万兵马。”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九殿下容颜毁去心智全失,陛下如今对九殿下愧疚深重,即便是无人提起封王之事,陛下难道会真的任由九殿下这般遭人欺辱?” “你懂什么!”白秋平忍不住反驳。 白榆却道:“我虽然读书不如父亲多,但是我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 “父亲真以为工部尚书府投奔太子就万事大吉了?现如今工部尚书府说不定已经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说什么?你……” “父亲,陛下的儿子,他要杀要打,还是要毁掉,那是他自己掌控生杀。” “尚书府落井下石,趁着九殿下被贬斥幽禁就偷梁换柱暗里悔婚,还妄图戕害九皇子,若非当日无人上花轿,今日尚书府内外早就死得一个不剩!” “父亲觉得陛下能容忍太子殿下和兄弟相争,真的能容忍臣子藐视皇权,残害他的孩子?” “兄弟相争是手足相残,臣子是什么?是狗,咬主子的狗要怎么处置?父亲,你想想清楚,自诩纯臣的你,现如今在陛下眼里,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白秋平神色愕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想要争辩,陛下明察秋毫,他做的事情,未必没有皇帝的默许,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个区区庶女又懂什么! 但是很快白秋平心中也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萌生。 那是他从未想过的,他按照陛下的意思,站在了太子那一边,还因此打压了九皇子。 可即便是陛下蓄意打压九皇子,是忌惮九皇子联合边关大军,那……待到太子彻底坐稳了储君之位,陛下真的不会介意他的臣子对他的皇子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吗? 白秋平跌坐回去。 万丈深渊尤可测,君心似虎不可摸。 白榆看着白秋平说:“父亲该知道,陛下是君,普通人的愧疚尚且能让人悔不当初,君王的愧疚,只能用鲜血来平息。” “到时候,太子殿下是储君不可怪罪,父亲猜猜谁是平息怒火,弥合皇家父子亲情的牺牲品。” “你和我。”白榆笑着说。 白秋平看着白榆,神色变幻难测。 白榆继续说:“所以父亲这时候向太子献计,就说为九殿下请封,还要请个好封地,才是最佳的上策。” “太子如何会同意?这不是找死?”白秋平皱着眉,但总算是对白榆不再颐指气使地试图压制,而是正常搭话。 白榆说:“他若连这个都想不通,还做个什么太子?种地去算了。” “你休要胡言乱语!”白秋平恼喝。 白榆说:“父亲,九殿下如今已经这样,根本没有争夺皇位的可能了,太子再揪着不放,只会让皇帝觉得他心狠手辣难当大任。” “而且九皇子只是被斥责出宫晾着,并没有被下狱,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四而儿贰五九幺伺七说明九皇子在陛下心中还是有分量的。哪怕顾忌皇家颜面,也很快会赐他封号。” “若是太子这时候为九殿下请封,不仅皇帝能顺着台阶走下来,会觉得太子有仁君之风。朝野上下,都会赞太子一声当世濯濯君子。不正配他谪仙临世的太子之名?” “父亲只需要一边献计,一边联合同僚上书请封,牺牲父亲的膝盖跪一跪大殿,陛下对尚书府的心寒,就能少那么几分,同僚日后也都会感激父亲。” “而且一旦九皇子封王,皇子之间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到时候谁狗急跳墙,太子顺手就收拾了。” “父亲说,这是不是一举多得?” “封王之后,女儿同九殿下一同去封地,九殿下痴傻了,不可能再娶妻,女儿也是为自己挣了个王妃之名,不会辱没父亲威名,也定会对父亲的襄助感激不尽,为父亲的仕途做一次助力。” 白榆这一番话说完,白秋平震惊得久久未言。 当然了,以上白榆说的所有理由都是瞎扯淡,什么狗鸡太子什么尚书府。 她推动封王的事情,唯一的理由就是彻底打动谢玉弓。 让他放弃杀她。 剧情里谢玉弓封王是一年以后了。 在去了封地之后,暗中和太子斗法,最终干掉了太子以藩王之身上位。 其中的拉锯也要好几年。 白榆只是为了加速这个剧情,只要谢玉弓不杀她,到了封地她就可以悠闲自在地做她的王妃了。 至于谢玉弓什么时候做上皇帝,那跟她白榆有什么关系。 她到时候再找个谢玉弓不在家的合适机会“病死”。 香消玉殒后改名换姓改头换面,就能彻底地天高海阔任鸟飞了。 过了好半晌,白秋平才神色复杂地看着白榆开口:“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白榆笑着说:“自然是跟父亲,女儿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官拜工部尚书,六部之中谁人不知父亲的大才?连陛下也对父亲青睐有加。女儿自小对父亲的崇敬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白秋平让这一番马屁拍得摸不着头脑,倒是也没有相信,但从今以后他再不敢轻视他这个深藏不露的庶女……
第15章 把白秋平也忽悠瘸了之后,白榆就不再说任何强硬的话了。 眨眼之间彻底变成了一个仰慕父亲的孝顺女儿。 白秋平说什么,白榆都捧着他。 一顶接着一顶的高帽子扣下来,把白秋平先前因为白榆的忤逆而爆发出的愤怒和失控感,全部都给白秋平压回身体之中。 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样威严,一样睿智,能够掌控全局。 最后白秋平甚至连“这么多年,为父并非不曾关注你和你娘”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白榆差一点就笑出声了,白秋平从来都没有拿原身母女当过人,现在说这种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但白榆没有笑,还装出一副万分感动的样子。 恭谨道:“父亲不必多说,女儿自然明白。父亲朝堂家中一肩担,已然是万分辛苦,后宅之事自然不敢劳父亲伤神。” “从前也是女儿不懂事,日后女儿定然会全心全意孝敬父亲。” 白秋平被捧得轻飘飘的,脸上褶子都快舒展开了。 他并非没有怀疑白榆在说谎,但是白榆的眼神过于赤诚。 俨然一副“多年未被在意,骤然间被照拂而感恩戴德”的模样。 白秋平出身士族,几乎是被捧着长大的,做官之后更是一路高升,如今朝堂内外家里家外哪一个开口不是阿谀奉承? 他从心底里,从本能就看不上……不对,应该说是看不见女子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群体。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白榆这样才是正常的,之前那般忤逆才是不正常的。 因此到最后父女两个人从屋子出门的时候,白秋平已经彻底消了被白榆以三族威胁,大逆不道惹出来的怒火。 白榆哄人不费劲儿,她最擅长说谎。 面不改色地说谎,换着花样地说谎,能把人骗死也不偿命。 房门一打开,白秋平还在交代着白榆:“你尽快回九皇子府,记住千万要好生地看住九殿下。就算九殿下如今已经痴傻,也不要过于苛刻,今后你若是做了王妃,还要指望着九殿下过活。” “别让你那个姨娘胡来,也别私下里去联系其他的皇子知道吗?如今尚书府听令太子……” “夫人怎么在这里?”白秋平出门脚步就是一顿,看着外面站着的自家正房夫人,话音陡然止住。 他回头看了白榆一眼,示意白榆不要开口再说什么。 在白秋平的眼中,后宅女人不必知道朝堂局势。 白榆原本在附和,接收到白秋平的“我们是一伙儿,我们说的话不要和任何人说”的眼神,自然而然地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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