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如此的‘澧兰沅芷’,太子的门客就算是遍布天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向太子提议什么‘不光彩’的计谋。” “我猜太子殿下手底下的人如果替你做了这样腌臜的事情,到最后反过来要被你训斥,啧啧啧……他们可真是不容易。” “你觉得如今的这个当口上,连你这个做主子的都要抹脖子以证清白,一腔碧血洗净污浊,听上去多么刚正不阿呀?” “如此刚正不阿的主子,底下的奴仆有哪一个还敢行坐不正?” 谢玉山虽然表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但他的眼神却因为白榆的话,不自知地在灯光之下收缩。 白榆说:“从前确实有人替你趟污泥,可是最好利用的二皇子起了反逆心,蠢一些却至少会听命行事的七皇子落了马,就连母族被你捏在手中的十皇子现在也已经废了……” “我尊贵又纤尘不染的太子殿下,你想要的是权势啊,权势便是从污血烂肉里面生长出来的花朵,你只想干干净净的,只掐那点花心,却一点也不想脏自己的手……” “你这不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吗?” 谢玉山的面色因为白榆的话变得煞白,可是他被人冒犯至此,心中却没有几分愤怒。 白榆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从出生开始就金贵无边,送到他面前的东西从来都是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他被捧到了神坛之上,也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受人供奉受人信奉的神仙,而直到有一个人朝他身上泼了泥水,才让他知道……原来自己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他并没有修炼成神。 谢玉山甚至在心中以刀自剖,那一夜他被逼着造反,提着长剑进入安和帝的寝宫之中,他的心中难道真的没有想过顺势而为吗? 当然不可能。 污血烂肉里面开出来的花朵灿烈迷人眼,这世上又有谁不想要呢? 他像是被养在花盆之中的苍松,就连根部的形状都只能随着花盆的底座而生长,扎根不到土壤,只是盆景,又如何能长成参天大树? 而土壤……就是权势的污血和烂肉。 “太子殿下不相信我也很正常,毕竟我出身如此微贱,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会正眼看我?” “不过太子殿下不妨说一说如今的形势,反正我已经是太子殿下的阶下囚,我虽然口舌伶俐,但太子殿下不妨看看我……” 白榆从桌子边上站起来,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 她身上穿着的衣物是谢玉山命人准备的,虽然不够奢美,却也是暗纹浮动,因为身边有人伺候着,衣着发饰无一不精。 太子到底是个“君子”,他并没有在吃穿用度上面亏待白榆。 因此白榆这一转身,灯光之下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灯下看人更美三分,清丽至极。 可单凭双眼去看,又有谁能想到如此清丽出尘的女子,满心装的全部都是阴暗鬼祟的伎俩? “太子殿下应该不难看出,我并没有生长着三头六臂,我也不会什么绝世武功,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罢了。” “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对我设防,我若是寻不到能够解太子目前之危的办法,太子殿下大可以将我说的话当成狗放屁嘛……” “我知道太子千金一诺,若我能让太子满意,你我之间再来谈一谈将来如何?” 白榆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野心勃勃的阴险狡诈的女人。 实际上她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至少在她找出解除困局的办法之前,能先把自己的小命保住。 谢玉山的目光随着白榆蹁跹的裙摆落回她的身上,世人总是这样,总是最容易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白榆给他展示了自己的无害,谢玉山亲眼看着,那层层叠叠的防备总算是暂且松懈了一些。 白榆说的是真话,她确实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阶下囚。 于是谢玉山那仿佛古墓门一样难开的嘴,总算是透露了一些白榆想知道的事情。 谢玉弓不愧是最后的赢家,他真的将谢玉山逼得节节败退,再加上他的幽冥死士几乎所向披靡,他如今在朝堂之中就像一个收割机一样,如饥似渴地大肆收割着能够巩固他未来的权势枝杈。 而且他和谢玉山从来只要最好最顶尖的那个“花心”不一样,谢玉弓他自己就是生长在污泥之中,因此只要是送到他面前的,只要是他能够抓得住的,哪怕是一截野草根他也不会放手。 这就是他和谢玉山之间的差距。 想要破谢玉弓的局……其实也并不难,撕破脸皮就行了。 谢玉山现在依旧是站在上风口上,谢玉弓才是那个披露脊骨外翻血肉,也在艰难地朝着山上爬的人。 谢玉山站在山顶上能被他给弄成这样,实在是神仙当久了不知“人间疾苦”。 于是白榆听了之后眼珠子稍微转了转,当场就给谢玉山出了一个破局之法。 对不住了小月牙。 保命比较重要。 白榆一边拿着茶盏,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滋滋溜溜地喝着,一边就像聊今天的月色不错一样,对谢玉山说:“你手上没有兵,那刑狱就很重要,现在连大理寺卿都开始叛变……” “他应该是有什么把柄让谢玉弓给抓在了手里,按理来说大理寺卿好歹是你的岳丈大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投奔他的。” “我估计……他用上了威逼的手段,而但凡是威逼,如果不是掐死了对方的七寸都不会稳的。”谢玉弓本不应该用这样粗暴的办法,这是着急了。 在权势的结构当中,共同的利益永远比威逼要好用多了,也更长久。 而猜到谢玉弓为什么着急……白榆的思绪稍微凝固了一下。 白榆沉吟了片刻说:“你不是有个侧妃是大理寺卿的女儿吗?大理寺卿能够投奔他弃女儿于不顾,当然是因为谢玉弓捏住的地方比他的一个女儿更重要,比如他的全族,比如他的官位,比如他的项上人头。” 这些太子全部都想到过,只是太子早已经让人尝试去接触大理寺卿,可大理寺卿根本闭门不见,摆明了要“叛主求荣”。 “这其实也不难办。”白榆把喝空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那动作像某种信号一般,让谢玉山本能地攥紧了手指,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难道有办法能够让其再度倒戈吗?” 白榆摇了摇头:“我又不了解大理寺卿为人如何有什么爱好,平时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或许这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是为了太子你做的。” “谢玉弓捏住他为太子你做下的腌臜事情,才让他不得不背叛主。” 谢玉山眼中的神色凄冷,这他自然明白,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用激进的手段去逼迫大理寺卿。 白榆在谢玉山的面前敲了敲桌子说:“我说的办法,是炸棋子。” “大理寺卿你收拢不回来,也不能让他再继续为谢玉弓清路,太子若一直讲究什么‘仁义’,你就等着束手就擒,看看谢玉弓登基之后会不会把你弄死好了。” 谢玉山的眸光有些凌厉地看向了白榆,那其中本能地带上了些许指责。 而不同于谢玉山真正的门客面对谢玉山这种眼神会瑟瑟发抖,白榆坐在那里一副“不是吧我的大小姐”的眼神,直接把谢玉山搞得先移开了视线。 “所以我的办法你听吗?”白榆问。 她笃定谢玉山会听。 果然过了一会儿,谢玉山抬起手,抓过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向来行止坐卧皆有尺度,可此刻喝那杯水的动作非常慌急。 急得有一些茶水未曾吞咽下去,甚至顺着他的唇边流入了衣领。 “啪”茶杯放在桌上。 谢玉山看向了白榆,眼神已经坚定下来。 他不能任凭大厦继续倾覆,他身后的母族和他朝中的那些拥趸,都需要他来领航。 因此谢玉山必须听一听白榆的办法。 白榆说:“让你那个侧妃敲一敲登闻鼓,来一把大义灭亲,状告一下自己的亲生父亲大理寺卿。” “这件事情不能是其他朝臣去做,必须由你的侧妃,大理寺卿的女儿去做。” “不要害怕安和帝怎么看你,难道他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会希望你是一个毫无还击之力的窝囊废吗?” “你就是要明明白白地让你手下的人,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你的下场,这件事情绝不能掖着藏着,甚至比直接暗杀大理寺卿的效果要好多了。” “你别告诉我你已经派人去暗杀他了,那样路就走窄了太子殿下。” 谢玉山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白榆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唇边:“我的‘大小姐’你不会跟我说一个真正的男人不能够利用女人吧?你不会从心底里也根本看不起女人吧?” “你的那个侧妃会很愿意为你做这件事,她本来也已经是被他父亲‘抛弃’的那一个。她现在一定在你的太子东宫里面惶惶不可终日,你知道这世间的女子全部都是依附男子以男子为天。” “你就算是要她回家去刺杀她的父亲,她也是会做的,甚至无关情爱,只是为了活命。” “当然这种办法并不能治大理寺卿的罪,可是你的母族孙氏在皇城之中盘踞多年,捏造出一些罪证来应该不难?” “你如果想让大理寺卿举族倾覆,平你被背叛的怒火,你就把罪名捏造得严重一点,好彻底卸磨杀驴。” “如果你还对他念着几分君臣之情,可以先想办法将他搞进牢狱之中,日后空出手来再捞他就行了。” “而哪怕这两样都做不到,只要他自己身上背上了官司,他难道还能在大理寺中翻手为云,替他的新主子排除异己吗?” “怎么样,我这个办法是不是两全其美?不过还是要看你想让对方死到什么程度。” “如果连这都下不去手的话,那我劝你也不要抢什么皇位,你直接收拾收拾跑路吧,或许在谢玉弓登上皇位,彻底空出手去追杀你之前你还能在外头逍遥自在地活个三五年。” 谢玉山的眼神非常深,看着白榆像两汪不见底的幽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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