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声通传,“回禀大帅,有人求见,说送来了工事上的账本。” 王广全拍了拍手,“好一出精彩的案子呦,快让他进来。” 陆南星看向来人,竟然是小山子而非萧六?? 他如何得知账本之事? 小山子不敢乱看,“噗通”一声,拱手下跪道:“回禀大帅,这是表姑娘命卑职查到的账册,另外还有一本记录的礼单。” 王广全离得近,一把抢过拿在手中,先翻开了那本礼单,口中啧啧称奇,“没想到这贼子挺胆大的么,一刀捅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陆南星想起那双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心中知晓,这本账册是他让小山子带来的。 也许他这般安排,是为了更有说服力,毕竟他只是一名马夫。 阎兴邦翻看了王广全给他的礼单名册,看向阎少康时目光带着警告,语气却带着缓和之意,道:“少康呀,你可得感谢南星帮你这个大忙。你这个未来新妇也是为了你好,别不知足。” “她……”阎少康看到父亲的目光,就知道那本礼单里少不了自己的名字。此刻,胸腔里就像是堵上了一块巨石,令他无法喘气,半晌后才强挤出一丝苦笑,叹道:“陆妹怕是对我有了很深的意见。今早我说放下差事陪她散心,却被冷冷拒绝。她又以身试险与人刀剑碰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未想过通知我来处理。闹到父帅和叔叔伯伯面前,我身为男儿很是汗颜……” 陆南星抬头,灼灼目光看向他,“在我心里,两位父帅的地位永远不可撼动。”她环顾四周,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睃过,“在场诸位叔伯,哪个不是跟着父帅们提着脑袋在刀枪中硬拼过来的?义军能有现在这般声望,都是父帅们英明,兄弟们用血肉铸造而成。爹爹为了招兵买马,天不假年殒命在大业未成之时。我才知,天下归心是多么难。如今,谁若败坏义军名声便是我陆南星的仇人!为了义父大业,婚约又算得了什么。”她手心上被撒了药粉,钻心的疼通之下,眼泪夺眶而出。 一时间,众人被她含着泪疾言厉色的神情触动,纷纷躲避她的目光。 只有阎少康看着她,点着头,一字一句道:“既如此,那便作罢。”完全不顾阎兴邦警告的目光。 陆南星抹了抹眼角的泪,握住阎兴邦的衣袖下跪,“女儿自知行为粗鲁,言语莽撞,无法与义兄相配。既然义兄提了出来,义父和众叔伯也做个见证,这婚约从今儿起不再作数。义父仍是女儿世上唯一的亲人,女儿也依旧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义父壮大义军。这两日受伤后总是梦到爹爹,女儿也向他老人家保证了,大业未成绝不成家,如有违背天打雷劈!请父帅和叔伯们监督。”说罢,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第八章 阿硕站在主帐外全程观望了这一幕,尤其在看到姑娘跑出去后阎兴邦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剜向阎少康,王广全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以及两名陆帅老部下目光中的忿忿不平……一时间她心中的惊叹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说书的讲到贪官审案,什么之罪倒打一耙,被姑娘运用的炉火之青呀。她壮着胆子喊了声:“招娣你快出来,姑娘要出事就糟了。”拉着仍旧一副怔愣神情的许招娣撒丫子就跑,生怕后头有人发话将她们扣留那般。 这一路上,许招娣不明就里,只通过方才那些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这才知道姑娘和那个大公子竟然有婚约。 她惊诧的无以复加,忍不住问阿硕,“姐姐,日后大帅不会把姑娘强行嫁给那那人罢?” 阿硕一把捂住她的嘴,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你以为咱们姑娘是吃素的?”恨不得将瘦如小鸡子的许招娣扛起夹在腋下,脚下不停地追上了陆南星,充分发挥了大脚丫子的优势。 从自家姑娘恢复如初的脸上,她看不出任何端倪,也不敢问,只是默默跟在身后找到士兵牵回了马,待三人驶离了大营这才放松些许,又忍不住问道:“姑娘,为何是那个小山子前来送账册?奴婢记得明明是让萧六去调查?” 许招娣坐在阿硕后面,听到这话也看向一直骑行不语的陆南星,有些艳羡地说道:“那人方才打架都不用武器的,那帮人根本无法近他的身,就像……就像大人逗小孩子玩儿的感觉。” 陆南星转头问道:“他是如何杀了监工的?”当时场面混乱无比,她头一次打架,一门心思想着自保,无暇关注在她身后的萧六都做了些什么。 许招娣想起惊心动魄的过程仍然心有余悸,“当时我被推挤到监工身侧,便瞧见监工提刀要砍姑娘……他刚抬起手臂的同时,一把刀直接插进了他的身体。直到有人大喊捉住杀人凶手,我才知道是那个萧六杀的。” 听了许招娣的话,陆南星暗自思忖:“若萧六功夫这般强大,反制住监工还不是手到擒来。他为何非要杀了此人?难道他与原身有仇,想要暗中推波助澜,离间她和阎少康的关系,故而又将账册让人送到大营?”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帅府马厩时并未发现一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人。 想着这两日不宜单独联络任何人,免得被府中的眼线瞧了去,便径直回到屋里换了衣裳盥洗后,这才发觉肚子有些饿了。 阿硕从厨房端来了预留的饭食,摆上了桌。 陆南星让她二人也去洗洗,自己在书房内踱步,盘算着如何造册来应对明日前来应征的百姓们。 阿硕带着许招娣在院子里洗干净后,见自家姑娘还未进食,便进来担心地问道:“姑娘若不愿吃这些,奴婢这就让厨房单另做了面汤?” 陆南星说不用,“我在等你们两个。”她伸手召唤不敢进屋的许招娣,“左右已经过了时辰,你们两个随我一同吃罢。” “这……这怎么行?” 阿硕从未见过她如此平易近人。 许招娣也连连后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陆南星故意拿起一个馒头放在嘴里,指着她们两个,口齿不清地说:“这是命令。”被自己刻意的改变吓了一跳。 她自嘲地想,上次这般随意还是在外祖母家。 彼时,外祖母家世代经商,看中了父亲出身寒门品学兼优,这才将母亲嫁过去,为的是不会受气。 父亲感念外祖母雪中送炭,也对知书达理且满腹诗书的母亲一见倾心,故而夫妻二人一直感情甚笃。 自从父亲高中榜眼后,家中也使了银子,选了外放历练,一路高升至市舶司。 外祖母只允许母亲陪同父亲去任上,却将年仅两岁且多病的她留在了身边,一住便是将近十载。 自幼教她珠算,稍大一些则带着她去商行谈生意,并说:“女孩子就要见世面,才不会閫于内宅眼皮子浅薄,心胸狭隘。”随后还放任她随着舅舅登上来往货船,检验货品。 那时候的她,每日都在期待中醒来,永远都有学不尽的本事和了解不完的新鲜事。 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已经擢升为广东承宣布政使,母亲亲自来接她,这才去了广州。外祖母还刻意写信,叮嘱父亲莫要拘着她自由,日后婚嫁也要征得她老人家的同意。 父亲不敢违逆外祖母,在家中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便偷偷溜出去参观天主教教堂,学习夷语,给小舅舅去信,告诉他和洋人如何合作获利更多。 谁知好景不长,五载后,先帝托孤,父亲被升为户部尚书,并要求连夜回京。父亲与母亲在途中被农民起义军所杀,她就这样失去了双亲。 先帝追封父亲为永宁伯后薨逝,顾命大臣选了她入宫为后。 外祖母几乎卖了家中所有商铺,也未改变她的命运。那帮道貌岸然却贪得无厌的顾命大臣们,给了小舅舅一个市舶司提举的捐官算是补偿,而市舶司却在一载后被末帝以夷人闹事关闭了。 想到父母死于起义军之手,而今她自己却穿到起义军之女身上,陆南星自嘲命运还真是捉弄人。 这一世,她只想不受任何人控制,自由自在地活着。当然,她深知想要自由,前期势必要用心经营铺垫,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才会有可能达成这个目标。 阿硕见她一口一口吃着馒头,却眸中含泪,是从未见过的哀伤与悲痛,唬得放下筷子劝道:“姑娘,咱不嫁给他是解脱!” 陆南星这才回过神,直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笑道:“是,一定会解脱。” 她刻意加快速度进食,之后便一头扎进书房,为的是阿硕和许招娣能安心吃饭,进而三人都能逐步适应这般相处方式。 一炷香后,阿硕端着茶盏走进书房,问道:“姑娘,可有奴婢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她看了眼跟屁虫许招娣,赧然笑了笑,“虽不会写字……但裁割纸张拿尺子画个框框还是能行的。” 陆南星正有此意,搁下笔抬眸问道:“招娣,你瞧着昨日上工的妇人中,谁的针线活最好,人也能言善谈?” 许招娣一副这题我会答的神情,道:“是周娘子,她干活利索人又聪明。以往监工拖欠工钱时,她总是第一个算的清清楚楚的。奴婢见她的衣衫干净,针脚细密,想来绣工不差。” 陆南星颔首,心里有了成算。 她亲自教阿硕和许招娣二人如何制图,又教了几个字,三个人忙至夜幕低垂,这才做完了十本名册。 陆南星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听到了有人五脏庙反抗的“咕噜”声。 阿硕一副不是我的表情,用胳膊顶了顶身旁不好意思的许招娣,“上顿你吃那样多,这会子竟然还会饿?” 陆南星摸了摸许招娣的头,乜了阿硕一眼,不满道:“她正长身体的时候,你少打趣她,这会子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食。” 阿硕假装吃醋般点了点许招娣的额头,“自你来了,姑娘就像菩萨附体那般,连带着我也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她故意“哼”了一声,在许招娣唤着“姐姐”声中,昂首挺胸地走出了门。 陆南星见她犹如惊慌的小兔子,放下手中的名册拉着她走到中厅坐在桌前,笑道:“阿硕心直口快,熟了就爱拿人打趣,并无恶意。在我面前,想吃多少便吃多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拘着自己。外人面前多看多听,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外祖母当年这般放任,鼓励她见多识广,不以家长的观念硬加引导,是训练她有独立思考的习惯,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皇家赐婚会砸到她头上,却也不是外祖母的过错。 许招娣抬头,望进她温和之中带着鼓励的目光中,仿佛见到了死去的娘亲,她忍着泪想努力笑笑,却失败了,捂着嘴点点头,“我去帮阿硕姐姐。”仓促转身跑了出去。 陆南星读懂了她目光中的追思,却并未追出去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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