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瓦这次的信送到了裴弘厚手里。 裴弘厚三更半夜地悄悄摸到院门前,伸手去推紧闭的大门。 ——身体都前倾准备侧身进了,没推开。 竟然没给我留门? 裴弘厚望着院墙,沉思。 我堂堂裴少卿怎可如贼一般? 耳边重物落地的声音将乔瓦惊醒,他如弹簧般从地上弹起来,睁大困倦的眼,以显自己并未打盹。 “裴大人?这边请。” 裴弘厚不防有人,轻咳一声,快速地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才开口。 “既然有人候着,何不留门?” “老爷这般吩咐的,堂堂裴少卿,怎可走寻常路。” 乔瓦甩说得一点不带犹豫。 裴弘厚拍掉掌心的灰,顿住,哼了一声。 乔瓦不懂,只是腰身更加低了些,做好一个路标的职责。 只是院子就这么大,一眼能瞧见燃着灯的房。 裴弘厚瞟了眼与乔瓦指的完全相反的方向,叹了口气。 这般人也能跟在段竹身边。 乔瓦等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揉眼跟上。 “大人真是好眼力。” 裴弘厚:…… “谁将你选进来的?” 乔瓦才不到十五,正是觉多的年纪,闻言将哈欠憋回去,有点得意。 “夫人。” “那么多人,就挑中我了呢。” 裴弘厚忆起云中客见到的女子,又瞥见乔瓦偷偷掐掌心试图清醒,疼出一脸龇牙咧嘴……像是陆兰玥会挑的人。 近至屋前,乔瓦贴着门,轻声道。 “老爷,裴大人到了。” 裴弘厚可没等着人通传,直接推门进了屋。 “排场可真——” 一时噤声。 乔瓦疑惑地抬眼,便瞧着方才雄赳赳气昂昂的裴大人,面目震惊,已是红了眼。 “退下吧,今夜不用候着。” 段竹半靠着床头,显然已等候多时。 乔瓦垂首退下,房中便只余二人。 段竹抬手倒了杯茶。 “久别,仲右。” 见人似乎被水泥兜头似地浇筑在原地,段竹不得不再度出声。 “不坐下喝一杯吗?” 裴弘厚不知自己是如何坐下的,又是如何端起地茶杯,只是这水面荡得厉害。 他目光落在段竹被遮盖起来的双腿上,迟迟移不开。 “没残。” 段竹说得很云淡风轻。 裴弘厚嘴唇瘪了瘪,举杯抬袖。 眼泪吧嗒落滚落在杯中,溅起涟漪,被尽数喝了下去。 苦涩的茶由舌入心。 段竹的一声久别,此时才落了耳。 经那日大殿外一别,从隆冬大雪到春和景明,说长也算不得长,可却仿若隔着数年。 那群恣意随心、快意恩仇的少年,终究都葬在了那场大雪里。 今日还能道一声久别。 裴弘厚屏息数次,方才平了心绪。 “怎么,叫我来做什么,不是说从此与我不相识吗?” 他这是还记着最初,段竹将所有人拒之门外一事呢。 那时裴弘厚连着几日夜间悄悄出门,不仅段竹面没见到,后面还被老爹逮住,足足关了他一周。 段竹往后靠着软垫,笑得有些无奈,对着人微抬茶杯。 “是怀朗之过,裴少卿大人有大量。” 他身着寝衣,往后一靠地动作扯得领口松散,露出过分突出的锁骨,清瘦的手臂在广袖下更显贫瘠。 曾经目光灼灼的桃花眼,如今像装进了一汪看不见底的水潭,满是沉寂。 裴弘厚没见过、也没想过会见到段竹这模样。 “我可不敢当。” 裴弘厚心中酸涩,嘴里不忘阴阳怪气。 与人对峙两秒,脸上露出笑容,嘴角却又是像下的。 裴弘厚抬袖仓促地擦去滚落的泪,正了神色,与段竹讲如今局势。 这一开始,直到打更声响,屋里才停了声。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太子定了吗?” 段竹眸色深沉,打破这沉默。 “尚未。” 裴弘厚嘴唇开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不知道段竹从何知道宫中变化,但两人信息一交换,推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可能。 ——苍家,竟谋划着让这江山易主! 乔瓦是被吓醒的。 梦里地骂声与耳边怒吼重合,他睁开眼,听见茶杯碎裂地声音。 他还未完全醒过来,已经下意识从偏间往段竹那边走。 ——担心老爷行动不便,弄碎茶杯,磕磕碰碰伤了可不好。 进了屋,才发现那位裴大人还未走。 此刻面红耳赤地站在塌前,感觉想冲上去揍段竹一顿。 乔瓦立即上前两步挡在人面前,笑呵呵道。 “大人喝茶。” 他提起茶壶,却尴尬停住——空荡荡的,显然已倒不出一杯完整的茶来。 等乔瓦拿起茶壶出了屋,裴弘厚深呼吸数次,方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最初他生气于段竹一阕不振,将写下的那些抱负全委托于自己。可现在如他所愿,段竹要去争一争,他也生气。 “朗兄,算我求你了成不成。” “你急什么,还两月余你便解禁,界时——” 界时一切都水到渠成。 当初广瀚海以放弃阁老之路,并辞去右相一职为代价,除了保下段竹一条命,还留了人官碟。 直接复职的可能性不大,但仕途之路并未断了。 但这到底也就看陛下一句话。 如今还在罪中,若真是主动表露出入朝这意向,万一惹祸上身怎么办。 段竹沉默须臾,摇头。 “太久了,仲右。” “哪里久了?!” 裴弘厚手在衣摆上搓了搓,压着声。 “就算是真的,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陛下少说也能撑个一年半载。” 段竹没说话。 裴弘厚知道这是做了决定,气得嗓子眼疼。 “你这么急,早干嘛去了!说白了,这姓王的本就欠你段家——” 这其中便要牵扯到早几辈的前尘旧事,可以说这泱国,曾经送到了段家手边,只是给了出去。 “仲右。” 段竹微微拧眉,阻了人的话。 裴弘厚是家中幼子,最重感情,哪怕如今已成家,为官几载,依旧被裴大人耳提面命——沉心静气,少意气用事,大逆不道的话少说,少犯事。 裴弘厚被人断了话,心中不忿,歇了两息仍旧难平心绪。 放了狠话。 “总之此事我不答应,你找别人我就揭发你。”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裴弘厚铁了心,他好不容易见着段竹爬上来,又怎能看着人冒险。 “你好生养伤,解禁了我再来看你。” 说着就要走。 “仲右。” 段竹他眼皮半敛,似是叹息。 裴弘厚站住,却不想再回头看人。 “君子为国,我将其奉行一世……此生只是想护住一人罢了。” 裴弘厚猝然回身,段竹正视着人。 “到如今,我才明白你缘何说人能苟且,只是没有想护住之人,想得到之物。” 裴弘厚满腔怒气被凉水兜头浇下,半晌没回过神。 震惊之下,都没顾得上段竹话里一世、此生的意味。 他曾经算是安都顶尖纨绔之流,成日混吃等死也不觉丢脸,没办法,生得好。 后来娶妻,见不得人委屈,奋起直追,也算混了个人样出来。 累的时候,喝醉酒找段竹哭诉。 奈何对方木头一个,硬巴巴地甩下几个字:既是如此,何必勉强。 刺激得裴弘厚跟段重落好生一番交流,后来确定人是真没那根弦。 他娶妻的时候,段竹无心情爱。 后来有了孩子,他依旧无心情爱。 裴弘厚曾经甚至想过,段竹是不是有何隐疾,后来随着时间,也不再操心他这方面。 此时听人说这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劈下,脑中乱糟糟地翻腾半晌。 “你说的那人……是——” 裴弘厚脑中浮现起陆兰玥的样子,他那日虽叫了她为嫂子,但也只是在外顾着面子。 这桩亲事里面弯弯绕绕太多,由苍家提出,后几经商议成了型,谁也没当真,想去促成一桩烟缘。 但不管其中各家利益如何,对段竹绝不算一件好事。 哪曾想自己这兄台竟真—— 裴弘厚尚未从这刺激里回过神,但心中已然升起了喜意,如果是真的,也是好事—— 砰地一声。 裴弘厚忽地掌拍于桌,想起一事来。 “可是人家有心上人啊。” 当初安王这边提亲,本是为陆兰玥去的,后换成了陆锦月,对外也只道是与人情投意合,不在乎嫡次。 但裴弘厚天性爱打听,得知换人是因为这陆家长女早已与别人做了夫妻。 那相好的,就养在云中客呢。 “是个书生。”裴弘厚皱着眉回忆,“藏得可好,副掌柜,开业都没让人露面。” “我听着,好像叫许明。”
第30章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浅金色的阳光洒在枝繁叶茂的树上,风一吹,斑驳光影轻轻晃动。 绿杏从外进屋里来,手中拿了枝花。 屋中的人儿躺在侧廊下的摇椅上,绿杏望去,见着青丝滑落,以及半截皓腕,好似在读什么东西。 绿杏将花插入小瓶中,听见陆兰玥的笑声,也不由笑起来。 “小姐何事这么开心?” “我要——暴富了。” 陆兰玥摇了摇椅子,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她手中拿的是云中客来信。 开业至今,已经月余,云中客终于摆脱了入不敷出的情况,有了盈收,照这架势下去…… “嗯?” 陆兰玥看向绿杏放桌上的花,分外眼熟。 “怎么摘啦?” 这是花圃里种的花。 当初是齐叔买回来的,陆兰玥也不认得花种,不想生长周期这么短,从小苗到开花,也就两个多月。 还挺好看。 浅紫色,跟月季很像,但花瓣要大些,一簇一簇的。 “乔叔说再过两天就要谢了,不若摘下来,还能多养些时日。”绿杏说完又悄声笑道:“但我悄悄听见啦,其实是为了讨巧姨欢心。” 陆兰玥也笑。 这几天齐叔巧姨不知因为何事在吵架,问就是没事,也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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