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字像落在了心上。 手心离去,陆兰玥睁开眼。 段竹已经转身去点灯,火光亮起的那一刻,照亮他平和沉静的侧脸。 陆兰玥便也笑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段竹先前才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陆兰玥好像看见了最初的段竹。 那个才经历过灭门,坐于轮椅的段竹。 在过往的经历中,陆兰玥其实不太会哄人,她有点不得章法,曾被闺蜜吐槽——一时间不知道你是在哄人还是在阴阳怪气。 但段竹很好哄。 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就能很好的哄他。 两人用完膳,回了书房相对而坐,才说起这些天的事。 饶是陆兰玥想过真实情况跟传出来的有差异,却仍受到了冲击。 “这也太——” 陆兰玥一时都找不到形容词。 这也太疯批了。 原先以为的是太子意欲上位,结果竟然是苍家。 他们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在很久以前,就有人给顺安帝暗中下毒,让他虽在壮年却犹如迟暮,受病痛折磨,不得不过早的去考虑继位的事。 却发现膝下不仅子嗣单薄,而且大都年幼。 早些时候顺安帝本就不热衷于情事,后面有了些危机感,但孕者依旧寥寥,原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不想是暗中被下了毒以及苍皇后在从中作梗。 陆兰玥都无法想象顺安帝被告知这一切时是什么心情。 他贵为九五之尊,毒都下到了眼前,却查不出来,环顾身边的所谓可信之人,是否觉得荒唐可笑? “那太子是如何——” 陆兰玥想起了景文瑶。 后面两人也经常见面,如朋友般,景文瑶是胎穿,跟她那弟弟感情很深。 “毒发而亡。” 段竹简短道。 不仅是顺安帝,景文瑞也被下了毒,就在顺安帝的面前,口吐黑血,倒在了地上。 “既然他们都已经下毒,又为何突然提前发难?”陆兰玥目光都有些恍惚。 她原以为苍家只是政见不同,却没想竟存了这般心思。 “你们不是最讲究忠君吗,而且也不算乱世,他们为何要——” “因为不满……说来话长。” 原先苍家的地位不凡,甚至凌驾于皇子之上,皇帝都要敬让几分。 而景开霁登基后,虽然最后还是被逼娶了苍家女为后,但已经将其削了个六七分。 而景开霁削弱苍家的手段并不磊落,他利用了苍亦璇的感情,后又对人不闻不问,甚至让她流了身孕,后者由爱生恨。 一边是家族逐渐没落,一边是亲妹妹遭此痛苦,苍亦明反复几次竟直接生了反心。 但与此同时,他们并不想落得个逆反的罪名,所以原计划是随便找个人来冒充皇子当傀儡。 他们要让这江山,葬在景家人的手中。 只是没想到,在寻找合适的人的过程中,竟然还让他们找到了个真的流着皇家血脉的贱种。 ——是当初顺安帝醉酒后,一宫女生下的孩子。 这婴儿原本被扔给一个妃子抚养,但因为皇上的毫不在意,到后面成为宫里最下等的奴仆而活着。 一切本是天助,这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傀儡,他们也不必铤而走险,只需等待继位就好。 岂料顺安帝并不愿给予其皇子身份,甚至想将其杀掉,由此才撕破了面具。 那晚他们不仅想让顺安帝承认皇子身份,甚至打算让其直接退位。 只是这被闯进去的段竹打断了。 他们细心的算好了一切,甚至一切有可能突然进宫的大臣都派人盯着,却没料到段竹会提前到安都。 因着脱离队伍的不该,特意嘱咐消息别外传。 “你不是说苍承安他们伪造口谕将门口都拦了,那谁来给你传的消息?” “暗卫。” 许多大臣都知道陛下身边有暗卫,但到底多少也没人清楚,只是苍家恐怕也没想到,连书房重地都会有。 当时景开霁借着跟人发怒作为伪装,下了命令。 “可他又怎么知道你回来了,而且消息来得这样快。” 陆兰玥喃喃。 段竹沉默片刻,窗外的月色很浅,窗棱的阴影将其神色掩住大半。 “……他一直派了暗卫跟踪我。” 陆兰玥手不觉握紧。 这也是等事情平息后,景开霁才说出来的。 他重用段竹的同时,心中也在忌惮,甚至有几次在梦中惊醒。 当景开霁还是个皇子的时候,便不被看好,哪怕最后是他登基为帝,依然有人言论,只是他生在了皇家。 论才能,自然是比不过段重落。 起初景开霁并不在意,他们情同手足,也没把自己当陛下,可后面这些言论便成了根刺。 后来段竹也成了这根刺。 他不让景文瑞跟段竹走近,派段竹出去的同时,也怕他勾结势力,所以处处派人盯着。 景开霁百般提防。 可真到了关键时刻,在被自以为的亲信背叛后,脑中飘过无数张脸,最信任的竟还是段竹。 “艹他妈的。” 陆兰玥咬紧了后槽牙。 她不由想起了年前枫平镇的事。 后面与景文瑶闲聊的时候,对方曾说漏过一嘴,当时若段竹不是落入了猎人的坑,被官兵找到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陆兰玥当时只当戏言一听而过,如今方觉其中凶险。 这狗皇帝,真他妈不要脸。 段竹垂眸,他拿起桌上的茶盏,握在手中,又松开,反复两次后方才开口。 “他告诉我了。” 陆兰玥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段竹说的什么。 她瞪大了双眸。 当年景开霁登基后,暗地里并不太平。 皇权被分得太散,国库空虚,皇位也更像是个傀儡架子。 他当时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想改变现状,让更多的财富能往下流,而其中最紧要的便是拔出泱国扎根最深的旧势力。 这个问题被他们数次商讨,最后,段重落当了这个起子,以身入局。 他用六年做了一场戏。 可当知道真相的只有三个人时,这就成了事实。 其实细究起来,里面未尝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比如那在段重落名下,却流向军队的银两,比如事发前几个月,段家遣散的一些老丁……但这些细节隐藏在盛大的证据下,无人在乎。 何况,最有可能翻案的掌权与审查人——景开霁以及沈文柏,是另二参与者。 这是一场注定的牺牲。 陆兰玥眸光一颤。 “怪不得,当时沈都史……” 当时她的感觉并没有错,沈文柏确实在段竹私自外出看腿伤一事上网开一面,后面也有照拂。 沈文柏天生少情,后越发冷心冷清,这也是原因之一。 在他还未成为左都史的时候,便被选中见证了一场惊心动魄又从容不迫的赴死。 他沈文柏坐上左都史的位置,本就是为了当那一个刽子手。 陆兰玥喉头哽咽。 直到段竹的手温柔覆盖上来,替她擦眼泪,她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陆兰玥拽着段竹的手,将脸埋进了他掌心,抽泣不已。 她此刻方才明白,段竹下马车的那些情绪是为何。 那些悲痛,好像借她的眼泪,流了个彻底。 “你不该……护着他。” 陆兰玥哽咽出声。 景开霁明知道段竹在查此事,一直未告知过他,甚至想痛下杀手,就是不敢去赌段竹的‘忠’。 在此刻告诉段竹真相,也绝不是因为什么良心发现——他是用段重落给段竹系上一层枷锁。 当初为了百姓,段重落宁愿担上这后果,背上这罪孽,哪怕死后都得不了清静。 若段竹若真有反心,这一切都白费了。 陆兰玥思及此,眼泪又大颗地滚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他有没有哪怕一丝……顾虑到段竹的心情。 “我不是护着他。”段竹轻柔地将陆兰玥的脸扶起,替她擦眼泪。 陆兰玥偏开头,过快的抽泣让她有些呼吸困难,脑袋轰鸣一片,喘不上气来。 段竹喉头动了动,他探身,隔着案桌,将陆兰玥抱过来置于腿间。 “乖……别哭了。” 他说着,泛红的眼眶水珠啪嗒掉落,在夜色里一闪而过了无踪迹。 月色偏移,落了两人大半身。 陆兰玥搂着段竹脖颈,憋了许久的哭声冲破喉咙,像受了最大委屈的孩童。 她只要去想段竹当时跪在殿前、关于地牢时在想什么,又是怎样的心情坐于轮椅接受这一切,心就像被沉入了海底般窒息。 他背着骂名只身前行这么久,得到这样的结果会不会恨? 若是作为看客,陆兰玥会敬佩段重落,可看着段竹一路过来,她又觉得他未免太狠心,要去做这无名的英雄。 陆兰玥没这么哭过,几乎每个字都融在泪水里,心疼之意浓烈得溢出来。 “你、你别……难过。” 段竹手紧了紧。 他呼吸顿了两秒,眼眸深处好像冰封的河流从源头涌动,泛红的眼尾带出微弯的弧度。 “好。” 他是真的没那么难过。 尽管从皇宫出来的他就像是行尸走肉,可掀开车帘眼里出现陆兰玥的那一刻,就像色彩浸染黑白。 这一世,不是没有活着的意义。 甚至此刻,这哭声听得他更揪心,“好了好了,明日眼睛该疼了。” 陆兰玥哭得太凶,段竹颠着腿像哄小孩儿似的,低哑的声音格外温柔。 在晃动中被人扶着脸,陆兰玥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对上段竹的视线。 对方微仰下巴,清冷俊美的脸有温柔又无奈的笑,夜里的眸光落满澄澈的月色。 “别哭了,别哭了。” 手帕轻柔的擦过眼睛,陆兰玥抽噎了下,感受到吸回的鼻涕瞬间顿住。 ——简直不敢想象段竹眼中的她是个什么模样。 刚才哭得太委屈,当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陆兰玥偏开头,拿过段竹手中的帕子,“我……自己,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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