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韩潇潇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那人轻蔑的嗤笑,像是利刃,生生剖开五脏六腑,凌迟着她的骨肉。 “都出来卖了,装什么清纯。” “咔哒。” 雅间的机关门终于完完全全合拢了,最后一丝光也被断在门外,这几不可闻的关门声如同一把剪子,咔地一下,就剪碎了她心中摇摇欲坠的那根弦。 昭康三十七年的上元节是韩潇潇过去十五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她有了梦寐以求的玩伴,尝到了心心念念的冰糖葫芦,于是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要迎来新的人生了。 可出相府大门之前,没人告诉她,仅仅一个时辰的快乐,竟要用余生的梦魇来换。 一楼的大堂内,仍有许多人高声喊着价,酒楼掌柜听着不断上涨的数目,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外面的东篱大街上,家家户户都在欢庆着上元节的到来,富贵人家大张旗鼓地在檐廊挂满了灯笼,大手一挥就是数不清的赏钱。即便是贫苦人家,也会选择在这日放下手中的活,陪着孩子出门赏舞狮,猜灯谜,花掉攒了好久的银钱,来换一碗热乎乎的汤圆。 再远一些,护城河上的划船赛已经开始,人头攒动着,紧凑的鼓声咚咚咚地将气氛推向高潮,欢呼声与加油声不绝于耳。 全世界都在庆祝这个佳节,没人知道某个角落有个女孩正经历着世间最为绝望的苦难。 温室里的鲜花被搬到了阳光下,本该像世间千千万万朵野花一般舒展腰肢,于雨露微风中成长。 可惜今夜过后,她的世界暗夜永降,再无晴天。 …… 护城河的划船赛比了很久,好不容易决出胜负,顾珊嗓子都哑了,激动得双颊通红:“看!本小姐说什么来着!三队会超上去的!” 韩素轻笑着应和:“嗯,顾大小姐最棒了。” 人一旦沉迷某样东西就容易忘记时间,因此,当顾珊抬头望向月亮时,才倏然惊道:“怎么这么晚了!糟了糟了!过会儿玉竹就要来房中找我了!要是被她发现我偷跑出来就完了!” 韩素无奈道:“大小姐,你在丞相府露了脸,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瞒天过海。” “管不了那么多了!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顾珊急匆匆道,“本小姐要回去了!你记得去天禧楼接人!” “嗯。”韩素应道,“今日玩累了吧,回去好好休息。” “本小姐知道!”顾珊嘴硬道,“要你提醒?” 韩素轻笑一声:“回去注意安全。” 她站在原地,一直等到顾珊的背影远得看不见,才拢了拢披风,转身离去。 夜间降温了,韩素忧心韩潇潇着凉,特意加快了步伐。 天禧楼还是那般热闹嘈杂,韩素笔直往二楼的雅间走去,掀开红帘,却敏感地察觉此地有些过于安静。 “潇潇?”她轻声唤道,又抬手点上沿壁上的灯,这才看到了缩在角落的一个小小身影。 “潇潇?”韩素又叫了一声,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韩潇潇的衣衫有些乱,“你怎么了?” “姐姐。”韩潇潇自臂弯中抬头,出乎意料地平静,“姐姐又来晚了。” “……抱歉。”韩素道,“让潇潇久等了,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出去找你们,没找到。”韩潇潇眼角微微发红,看着有些委屈,“可能不小心弄乱了吧。” 她演得太过逼真,竟连韩素都骗了过去。 “你哭了?”韩素并未多想,只当她等得太久闹了脾气,哄道,“姐姐错了,不气了。” “我没生气。”韩潇潇头顶两个丸子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开来,“我只是有些冷。” “好。”韩素轻笑道,“姐姐带你回家,很快就暖和了。” 韩潇潇不愧是韩素妹妹,一场戏演得出神入化,一路走下来,韩素丝毫没有察觉异常。 她携人到了相府,轻声安抚几句,便将人送回了自己的屋。 安排完一切,她才缓步踩着落梅行至梅林院,门口不出意料地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傻站在外面做什么,房门上锁了吗?”韩素目不斜视地推开门,说出口的话随意得如同饭后闲谈,“如何?燕国可有动作?” ----
第26章 战争 ===== 屋外冷风呼啸,韩素掩上门,点了灯,浑身上下终于泛起暖来。 豆子般的火焰在红烛上跳动着,衬得韩素的脸明明灭灭,她缓步行至桌前坐下,又抬眼看了眼季白檀:“怎么不说话?” 季白檀的瞳孔在昏暗中显得朦胧又浅淡,出口的声音也像隔了一层布似的,闷重低哑:“你早就知道了。” 韩素动作一顿,下一秒又轻描淡写道:“知道什么?” 她垂着眸,像是望着桌上那幅白梅图,瞳孔却没有焦距,心不在焉道:“我不过担心晏霜死后燕国会心生不满,借口出兵,让你帮我多注意相关消息。” 她轻笑一声:“怎么到你嘴里,就好像是我刻意挑起战争似的。” 又是一阵沉默,偌大的房间里只听得见交杂呼吸声,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安宁。 “主上。”季白檀低声道,“新春大典上的月灵草,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嗯?”韩素偏头道,“上回不是说过了,御膳房粗心,准备食材的时候无意混入了一味月灵草,这才使得枣泥糕粘上红枫之毒。” 季白檀的声音无悲无喜:“是意外,不是人为,对吗?” “这是自然。” 季白檀的眸色很深,定定直视她良久,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下些许。 应当是他多想了,韩素与晏霜不过点头之交,倘若红枫之毒真是晏霜所为,韩素没必要包庇他,何况两国交战于她而言百害无一利。 只可惜燕国那边就难交代了。 如果晏霜是下毒之人,他死的就是理所应当,燕国即便不悦,也毫无办法。可如果晏霜什么都没干便死在了岳国境内,燕国以此为借口拨兵攻打边境,事情就难办了。 燕国虽小,却处于地势关窍。几十年来,岳燕两国和平相处互通有无,早已构建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倘若平衡被打破,邻国必定会横插一脚,届时东有齐国狼子野心,南有南疆虎视眈眈,岳国就是腹背受敌。 “阿月?”韩素唤道,“你今日怎么了?查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昨日急报,燕国出兵西凉州,大军压境,粮草告磬。”季白檀的情绪被淹没在了昏暗里,“眼下长安侯坐镇南疆无法抽身,薛将军远赴海关清缴海寇,傅老将军奔往西北安抚大旱流民,其余小将火候未到,难堪大任,因此……” “因此,思来想去,便只剩下一个人选。”韩素缓声道吐出七个字,“长安侯嫡女,顾珊。” 季白檀倏然抬眸,浓黑的双瞳中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 “怎么可能。”他下意识道。 且不提届时各部大臣会如何反对,即便昭康帝一意孤行地封她为将,众士兵服不服她还是个问题。 “各皇子及笄后,昭康帝便一张诏书将他们送去了封地,除却太子,无一例外。”韩素指尖摸着图上的白梅,“倘若圣上不想让他唯一的嫡子去送死,唯有这个选择。” 她唇角缓缓勾起,似嘲似讽:“燕国这步棋走得滴水不漏。” “可……”季白檀张了张嘴,“她从未上马征战……” 韩素安静地望着他,浅淡的双眸在烛火下凝出一层薄雾。 季白檀话语一顿,某个快被他遗忘的画面突然在脑海闪现,像是流星,没留下一丝痕迹。 “想起来了?”韩素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昭康三十五年秋,渝州蝗虫过境,颗粒无收,当时的知州欺瞒不报,等消息传回京城,为时已晚。” “数万流民一路向南,行至锦州,占山为王,组建帮寨。长安侯携其幼女同行剿匪,却突发旧伤,卧病在床。”韩素平静地陈述道,“粮草衰竭,朝堂的援兵行进过慢,千钧一发之际,顾珊亲身上阵,制定战术,安抚人心,将一众山匪收归朝廷,编队入伍。” “那时,她仅有十四岁。” “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即便是圣上,也将剿匪的功劳全归于长安侯。” 季白檀问道:“主上又是如何得知。” “她告诉我的。”韩素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毕竟是个小姑娘,藏不住心思。” 季白檀:“……” 他突然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不早了,若是没有其他事便早些回去休息。”韩素将白梅图压在柜下,随口道。 季白檀应了一声,正准备退下,韩素却突然叫道:“等等。” “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提醒你一下。”韩素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也会与顾珊同去西凉州。” 她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季白檀脑中空白一片,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问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傻的问题:“去干什么。” “谁知道呢?”韩素又挂上那颇具欺骗性的招牌笑容,“可能是去送死吧。” 昭康三十七年二月十四,燕国以燕使的亡故为借口出兵西凉州。事出突然,守城将领措手不及,被逼得节节败退,雁山一带即刻沦陷。 消息传到京城,昭康帝龙颜大怒,晨钟足足提前一个时辰响起,然而,任他喊破金銮殿的屋顶,满朝文武也无一人敢接下这烂摊子。 百般推辞之下,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何不让长安侯之女出征”,很快被淹没在了激烈的争论中。 可昭康帝偏偏耳聪目明,气得拿起桌上的砚台砸下去,怒道:“百余个朝堂命官!竟提名要一女子出征!朕养你们何用!是想让燕国人看咱们大岳的笑话吗!” 于是不出意料,又是呼啦啦的跪拜,众人第三次齐声道:“陛下息怒——” “息怒息怒!朕看你们是不想要脑袋了!”昭康帝冷笑道,逐渐冷静下来,“方才是谁说要长安侯之女出征。” 金銮殿鸦雀无声。 昭康帝的嘴角缓缓垂下去:“别让朕说第二遍。” 过了许久,终于有个站在后排的老臣缓缓行至殿中,哆哆嗦嗦地下跪哭道:“陛下!臣实在别无他法啊!” “是许爱卿啊,请起吧,朕没怪你。”昭康帝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意味不明道,“朕觉得许爱卿所言甚是,不如这样,朕准了爱卿的提议,赋予长安侯之女十万大军,倘若赢了,朕赏爱卿黄金百两。” 那位姓许的大臣难以置信地抬头,却见高位上方的帝王笑得阴沉:“但倘若败了,朕诛你九族。” “你认是不认?” 许大臣还未回答,韩光便高声开口:“陛下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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