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可是还在为公务烦心,一进府就进了书房,这都老半天了,莫不是不饿吗?我特特准备了银耳羹,老爷尝尝,可是喜欢的味道?” 美人笑得温柔,她举步过来,无论是铺陈碗碟,还是移开信笺,都做得自然而然,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还冒着热气的银耳羹被从食盒之中拿出来,放在王冲之的面前,他看着那浓香软糯的银耳羹,勺子轻轻绕了个圈儿,看着翻起来做点缀的鲜红枸杞,和一颗颗莹白莲子,忽而开口:“我是最喜吃甜的……” 很多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便是喜欢也装不喜欢,但他喜欢,却从来不说,只等着旁人发现。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喜欢的就不再是那点儿甜了。 美人的脸色微变,这银耳羹之中的糖她特意少放了,因为听说老爷不喜吃甜的,若不是不能不放,恐怕这一碗就是无糖的了。 是谁在害自己? 故意传了错误的消息? 美人还太年轻,她的心中想什么,脸上都能显露出来痕迹,王冲之一看就明白了,浅笑着尝了一口,放下勺子:“以后不要来书房了。” 勺子跟碗边儿触碰,“叮”的一声脆响,让那美人都随之抖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了害怕,想到了曾经有关姥爷的若干传闻,再不敢如之前一般自在,忙低声应“是”,匆匆离去了。 除了那个被丫鬟提着的食盒带走了,这桌上已经摆好的碗碟,包括那一碗银耳羹,都没再收拾。 银耳羹还冒着热气,那香甜的气息实在是诱人。 窗外的风更大了,桃花被垂落,有花瓣落在了窗内,落在了信笺上,落在了碗中…… 看着她离开,房门关上,外面再无声音,王冲之又拿起了勺子,搅拌着那一片片桃花瓣,一口口吃下了这糖分不多的银耳羹,连着那一片片桃花吞吃入腹,咽下温热,若有余香回味在唇齿间,淡淡的甜竟成了长久的甘,可若再仔细回味,竟然又觉得苦…… 是谁爱吃这样少糖的呢? 是谁曾说,怕自己吃成一个大胖子呢? 是谁…… “婉婉……你后悔了吗?” 他当初不敢问,一直不敢问的话,这会儿问出来,可能回答他的人已经不在了,唯有窗外风声,拂花若有语,落英且回声。 “我后悔了……真的、悔了……” 那一树繁花,朵朵非她,便是再多,又有何益? 那刹那的怦然心动,再难重现,王冲之是真的后悔了,他其实也不是不能等的,不必那么急切,也不必……他的一生,本来不必过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他本可以…… 为什么呢?为什么父亲就非要去博一个“从龙之功”?用全家做注,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吗? 他不如王允之,撑不起王家,再难到曾经的局面,他的一生,仿佛都要在懊悔之中度过,懊悔自己的才学不如兄长,懊悔自己不能撑起台面,懊悔……他曾负了婉婉。 若有来生,可能再许? 她怕是不愿了吧,她那个人,看着总是高高兴兴的,仿佛什么都能与你一同,可心底里,最有主意,那曾经笑着说出来的要求,曾经好像是可以不当真的玩笑,最后都成了真。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要如何两宽,如何欢喜? 爱而悔,悔而恨,她为何就不tຊ能同别人那样,只要她稍稍理解,只要她……只要他稍稍耐心,便是才学不如兄长,他也不是不能重回望京,原不必那么急的,他的父亲,本来也没指望着他如何,又已去了,他何必要赌一口气,非要证明自己呢? 王冲之,一生一女二子,官至六品,因少年纨绔之名,中年回归仕途,又有“浪子回头”之誉,却因才学官声平平,始终不得留名。唯有两个方子流传后世,一为琉璃,一为肥皂,颇得一时之赞。
第69章 一梦……一梦……呃?这是哪儿? 宋婉醒来的时候, 觉得眼前所见仿佛有几分熟悉,还不等细想,胸腔之内便有一种闷痒涌上来, 让她忍不住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姑娘醒了?” 熟悉的嗓音,是春巧在问, 她一边问着还一边手疾眼快地从一旁小桌上倒了一杯水过来, 温水正好入口, 宋婉被扶着用了水, 喉间的咳嗽闷痒之意消解下去一些,又看着春巧的模样, 愣了愣神,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重点在眉尾位置, 那里曾经因为王冲之的一推撞在石头上,留下了一道小小疤痕, 如今, 却一片平滑。 “春巧。” 嗓音才被水润过,似有一二分柔和之意,连那疑惑, 都如水面涟漪一般清浅, 还在病中的宋婉却并未因病削减几分姿色, 反而因面色发白, 嘴唇红润, 更有一种对比鲜明的艳色, 便是因为总是躺着而不曾束整齐的发丝, 垂下的那一缕也恰好勾在耳边,格外温婉可怜。 “姑娘……”春巧放了手中的杯子, 看着宋婉,一双眼中全是关心,“姑娘可好些了?昨夜里不怎么咳了,我还说大夫用的药好呐,如今看来,这南边的大夫就是不如京城的好……” 她坐在床边儿,挨着宋婉在说些有的没的,宋婉却“嗯”啊“哈”啊,敷衍着应声,脑子里已经在飞速运转,这是怎么回事儿? 入睡前,她倒是想过“如果能够重来”,但这种想法也不是说真的就能重来啊,还是这世界真的如自己所想,想要重来就重来? 那算什么?岂不是跟游戏一样了?而且,这个起始的时间点……莫不是就是自己的存档点,还是说“新手村”? “春巧,我做了一个梦……” 宋婉心中许多话,不知道如何说,干脆拉着春巧的手,说了自己的梦,她并没有说得很长,只说了宋如是怎样嫁人,嫁给了谁,宋娟、宋妍的婚事又是怎样,还说了自己嫁给了谁,以及春巧嫁给了谁。 一说到春巧嫁的那个人,宋婉以前不好多说,这会儿倒是可以多说两句了:“原还是个能干的,可没想到身体太差了,竟是没几年就去了,也没让你过什么好日子,若是这般……” “姑娘说什么呐,快别说了,瞧瞧这是什么梦啊,咱们三姑娘定的可是中岭县子,怎么会嫁给一个寒门士子,更不要说什么王家了……姑娘倒是会想美事儿呐!” 春巧红着脸反驳,姑娘家说到自己的婚事,总是会有这样的表现的,两人主仆多年,关系也若姐妹一般,倒不至于太多顾忌,说到最后,春巧还刮了刮脸,只当是羞羞脸,笑话宋婉会给自己找好亲,却把姐姐们的亲事都比下去了。 “哪里是我想的呐,我可想不到这些……” 知道如今的时间是上一次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间,只不过那时候的自己没有原主记忆,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说话,装作精神不好,不是装睡,就是恍惚,如今却坦然自在多了,这熟人就是不一样啊! 宋婉还在跟春巧说话,对重来的这一次,有点儿兴奋,但也不是太多,主要是身体不太舒服,说了没多久,就又咳嗽起来。 她倒是不太担心这病去如抽丝,有上一次装病的经验打底,她知道最多再有半个月也就好了,剩下的就是纯粹的装病时间。 现在倒不需要躺着装病,在春巧要扶她起来的时候,她也自然而然地伸手了,那等着服侍的样子正好合了春巧给她套衣服的速度,主仆之间的这点儿默契让宋婉会心一笑,二遍重来,谁还能看出她不是原装的? “哐当”,外头水盆落地,一声响,紧接着就是小丫鬟的痛呼。 春巧正好给宋婉穿上一件衣裳,闻声看了一眼宋婉,宋婉示意她去看看,她这才离了眼前,一出去就被小丫鬟叫做“姐姐”,略有几分尖利的声音还含着哭腔,约莫是摔疼了还没缓过劲儿来。 “去,重新端了水来,走稳一点儿,早说了不许跑跳。” “嗳!” 小丫鬟速速应下来,紧跟着又是铜盆响动,再然后就听得脚步声小跑着远了。 “都说了不让跑了,跑什么!一时撞了人怎么办?” 春巧看着小丫鬟的背影,很是无奈地自语了一句,再进屋子给宋婉穿衣服的时候还说:“这一批招进来的小丫鬟活泼倒是活泼了,就是不长记性,说了多少次,总是记不住,到底是不如家生的好。” 她自己便是家生子,也就看不上外来的这些小丫鬟,总觉得没规矩,毛毛躁躁的。 “若是当初过来多带些人就好了,如今也不至于这般手忙脚乱。” 春巧小声说着。 “哪里有多少人呐,都是有数的。” 宋婉经历过一回事儿,也对这古代的规矩了解了很多,自然知道一个大家之中多有不易,如宋家这般,每一位夫人嫁进来都要带不少的陪家人手,是为了抢占地盘,分割夫家权力吗?不是哦,是因为她自己的陪嫁铺面田产之类就需要这么多人手操持。 真正能够跟在夫人身边进府里帮忙的也不过是一两家人罢了,这些人,又要分配到厨房,书房等要害位置,若是再有个子女,免不得子女身边也要添加一二可信的人,如此这般,非要那跟来的陪嫁下人繁衍个三代才能看出冗员来,否则多有人手不够,临时采买的。 但这种采买来的,就是因为确人用才买,怎么可能买了之后培训三个月干放着? 只能是嬷嬷多教两句,再放到姐姐(大丫鬟)身边带着,边做边学,边学边干活。 在望京的时候,宋府之中好像很多人手,其实各房算下来,也并不是很多。宋老爷到外地为官,身边带上一些熟悉的人手,却又不能不在秋实院中留下一些看房子的人手,也便于互通消息什么的,若是不曾提前准备,可不就如眼前这般手忙脚乱。 春巧诧异看了宋婉一眼,在宋婉被看得莫名的时候,才欣慰道:“姑娘这一病,倒像是长大了一样,以前是再说不出这样话的。” 不仅是说不出这样的话,也说不出那样的梦来,竟能想到自己嫁到三绝公子家中当弟媳,真是……好梦。 春巧想到这里,嘻笑起来,她并不把宋婉的梦境当真,这会儿也就玩笑说:“姑娘以后若是真的嫁到王家,不妨给我也配个王家的,想来那三绝公子身边的小厮定然也是很不错的……” 她大咧咧这样说了,倒是把宋婉一惊,反应过来是玩笑话,忙羞羞脸,“我可算是明白梦里你为何找了那个,怕是看着人家长得好,就全不顾人家体弱了吧?” 宋婉挤眉弄眼地,这般模样若是换一张丑脸便是猥琐,偏偏她长得好,便连这笑也带了三分风流,待忍不住地咳嗽起来,面上浮现出些许红晕来,更是多了几分醉人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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