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晚霁与张甫踏着一片雪声, 赶至山脚处的时候, 忽听身后的蛰雾宫, 火光冲天而起。中间夹杂着栋宇崩裂之响, 声震天地。 张晚霁心间打了个突, 蓦然回首, 身体某个柔软的地方, 在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张甫大惊失色:“张家泽那个混账, 居然烧了蛰雾宫?那母后和兰贵妃——” “我们走。”张晚霁拢回视线,截断他的话,“不要回头。” “皇妹……” “我们走!” 张甫被张晚霁的语气震慑住, 在当下的光景之中,只能咬紧牙关, 跟着她逃出宫城。 潜游过护城河, 瞒过四处巡守的兵卒, 两人弥足艰难地离开了皇城。 出了皇城后,想到张家泽很快会追缴上来, 张晚霁不得不放弃走陆路的计划,临时改走水路。 两人很快就寻到了夜间可以通行的航船, 上船之前,两人先去了一趟临近的医馆。 张甫趁着馆主不在,一剑捅开紧锁的屋门, 将能用上的药膏一股脑儿搜罗了过来。 若不是看他身上还穿着上好的锦缎、悬挂着象征身份的皇子玉牌, 张晚霁下意识就以为他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为了抚平心中的罪恶感,离去之前, 她放了一些碎银在台面上。 二人乔装打扮好,带着婴孩,去栈桥搭乘了水舟,一路北上。 过程有颇多的艰辛,有好几次差点被张家泽的兵马追上。 好在有惊无险地躲避了过去。 到了剑门关后,二人下了船,没想到意外再次横生。 有一堆刺客团团围剿住二人。 不用去细猜,张晚霁都能认出他们的底细。 一定是张家泽派人过来的。 他早晚会料知到,他们会在剑门关舍筏登岸。 敌众我寡,敌盈我竭,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纷争。 但张晚霁还想再挣扎一下的。 她震袖出剑,逼退了数位刺客,但最后,刺客越来越多了,张晚霁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那些刺客见张晚霁这端露了破绽,连忙将攻击的矛头指向张甫。 因为张甫怀中抱有胎儿。 张琮是邺都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 张家泽怎会轻易放过他。 定是不会让他轻易苟活于世。 一众死士交换了一个眼色,临时改变战术,以大开大阖之势,直直猛扑过去。 “皇兄,当心!——”张晚霁心间一阵惕凛,失声提醒道。 饶是她提醒了,但那些死士移动速度太快,张甫已经躲闪不及了。 张晚霁的心跳庶几是要迸出嗓子眼儿。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破云穿雾,势如破竹,直截了当地捅过数位刺客的胸.膛。 僵滞的空气之中,陡地撞入一阵腥稠的血气。 长剑斩人速度之快,教众人全然反应不过来。 张晚霁最快反应过来,心中掠过一阵悸颤,循声望去的时候,看到了一道玄黑修长的青年身影。 骑白马,披玄甲,执长.枪。 端的是器宇轩昂、气吞山河。 张晚霁见状,微微怔了怔神。 是沈仲祁。 他来了。 他的身后,是足以倾覆山河的十万大军。 风势逐渐地缓和下来,天地之间,人籁俱寂。 这一众死士见状不妙,知道躲也来也不及了,计划败露后,意欲服毒自戕。 但在时下的光景之中,已经有人快了他们数步。 飞将李广率领着一众将士,先是团团包裹众人,继而将他们绳之以法。 张晚霁想过自己再次遇到沈仲祁会是什么时候,她觉得自己那个时候一定是光鲜亮丽的,而不是如目下这般,如此狼狈。 她简直是羞于见人。 见他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生出一份羞耻心,更添了一丝怯意,迅疾背过了身去。 不敢看他。 下一秒,她就被一只劲韧结实的臂膀,掰了过去。 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陡地跌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里。 独属于男子的雪松冷香,铺天盖地地侵占住了他。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这样的时刻里,语言成了一种单薄而苍凉的东西。 “我来迟了。” 头顶上空传了男子的话音。 简约而有力的四个字,俨如沉金冷玉,一声一声地敲撞于她的心口,教她心律怦然。 张晚霁鼻腔微微地湿涩,被人这样安抚着,一种暖流严严实实地包裹住自己。 她轻轻地阖拢住了眼眸。 沈仲祁觉察到怀中人儿瘫倒了下去。 急命随行的郎中前来诊脉。 郎中拭脉一番,捋须叹气道:“沈夫人是劳累过度,连夜未曾休憩,让她好好休憩一番就好。” 言讫,便是开了方子,吩咐药童去抓了药来,嘱咐了数句,便是退了下去。 其他随行的侍卫,亦是知礼识趣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寝屋之中,只余下二人。 沈仲祁静静坐于榻前,垂眸注视,用手背轻轻捻抵着少女的娇靥。 许是长途跋涉,她的面颊微微浮起了一片温热的烫意。 烫意燎在他的手背处,继而一路延伸,侵骨蚀肌,很快地,他蓦觉心口处有一个最柔软的地方,隐微地塌陷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还是塌陷了。 金国败北,他刚枭下首领的颅首,这一会儿,就听到暗探递送来的消息。 张家泽在千里之外的邺都,弑君夺位。 帝后丧命于大内,百官被迫恭送张家泽登基。 不—— 张家泽还没登基。 自古登基,都讲究黄道吉日,这一连数日都是大凶,张家泽不可能会挑这种时候登基。 他务必要争取时间。 甫思及此,沈仲祁的眸底沉下了一抹昏晦的风暴。 气压极沉,庶几是要毁天灭地。 “吩咐下属,将李广吩咐进来。” - 张晚霁是在两日后醒来的,这个时候刚抵正午牌分,睁眼时,就被窗扃外的鎏金日色烫了一下。 北方的空气比南方远要干燥一些,她恢复意识后,喉头微痒,忍不住咳嗽数声。 这一阵动静,引起了不远处的侍婢的注意。 “夫人,您醒了!” 紧接着是一阵匆忙的奔步之声。 “夫人醒了,快去唤姑爷来!” “快!” 张晚霁的意思逐渐恢复清明,第一眼就看到自己躺在一张暖榻上,指尖触碰一下,触感极为柔暖。 铺垫在身下的毡垫,不同于船舱之中那种干硬的苎麻布。 说明自己此番并不在跋涉的船里, 那是在…… 心随神动,她转眸徐徐环饲一阵。 ——此处是军中的营帐。 案台之上的烛火,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空气弥散着一阵好闻的雪松冷香。 是独属于沈仲祁身上的气息。 张晚霁混沌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同时也记起了昏厥前所发生的种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醒来了?”一道清冽却有温度的嗓音,在头顶上空缓缓传了过来。 张晚霁刚想抬眸去望,一张宽大的狐裘倏地罩落下来。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是通身遍体的暖。 一道修直黑影的在她身前告坐。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她看到了暌违数月未曾见的青年。 漠北的风沙并没有磨平他的棱角,眉弓如刃,身如琼林玉树,他还是他,她心尖尖上的人。 一切的委屈,都随着他的到来而焕然冰释。 沈仲祁刚想说话,忽然之间,眼前的人儿扑了上来。 藕白纤细的胳膊,缠住了他的脖颈。 她深埋于他的胸.膛间,没有松手。 沈仲祁很快就能感受到,一团濡湿温热的水渍,悄然蘸湿了他身上的衣衫。 温香软玉在怀,引得他眸色压黯一重。 张晚霁捧起沈仲祁的脸,支棱起身躯,扬起螓首,吻住了他的唇。 太想念他了。 就忍不住想要亲他了。 但他似乎是有意钓着她似的,拎住她的后颈,将彼此分开。 “这么着急?” 他含笑的话,俨如酥在她耳根处的风,让她面红耳赤。 张晚霁心律咚咚咚不停,不过,明面上仍旧故作镇定,道:“对,我很急。” 搁放在以往,她绝对不会承认此事。 但历经宫变、逃难等一系列事件,命途多舛,她决意珍惜眼前人。 不论如何,都要好好珍惜他。 言讫,她膝步行前,再度吻住了沈仲祁的嘴唇。 屡经撩拨,横悬在沈仲祁的心神上的某一根弦,陡地断裂了开去。 下一息,反客为主。 如果形容张晚霁的吻是天街小雨润如酥,那么沈仲祁的就是风驱急雨洒高城。 营帐之中的氛围逐渐的温热。 本是戍守于外间的侍婢与士卒,见状俱是面红耳赤,纷纷退出营帐。 两人燃点极低,一个无声的眼神,或是一个吻,就能将彼此彻底点燃。 不知从何时起,帐帘从吊钩处放落了下来。 烛火也悄然熄灭。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 “沈仲祁,我们现在就成亲罢。” 二人的亲事,本是延宕在数月之后,但在如今的光景之中,国破家亡,父皇母后都亡殁了,那些三书六礼,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晌久,她听到了一声喑哑的“好”。 张晚霁缓缓阖拢住了双眸。
第七十八章 终章 重生一世, 国亡了,母后也死了。 张晚霁觉得自己真失败。 今生今世,自己做成的事, 只有两件。一件事是让沈仲祁活了下来, 并跟他有了婚契。另一件事是保住了母后腹中的胎儿, 他是邺都未来的希望。 沈仲祁活着, 他必然能够率兵杀回去, 将叛军杀个片甲不留, 张家泽的阴谋绝对不会得逞。 凭借沈仲祁的铁血手腕, 他能够顺遂地扶持小皇子顺利上位, 还于旧都,攘除奸凶,兴复王室。 虽然如此作想, 但张晚霁心中始终郁结着一团淤塞之气。 自己算是白重生了。 按照当初的预想,重生之后, 靠自己一步一步的努力, 国家会繁冗富强, 她所爱之人都会变得更加幸福,一切的腌臜和血腥, 都被隔离在光明之外。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纵使上苍给了她重来一世的机会, 她仍旧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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