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氏目光一凝,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她,难得温言解说:“这可不一定。贫户人家虽不如富贵人家锦衣玉食,偶然间,却也着实有天香国色降生……” 苏苑慧努努嘴:哦,基因彩票吗?她懂。 郝氏犹自感叹着:“命这东西,谁能说得懂呢?” 苏苑慧也不懂。 就像她觉得,除了样貌以外,其余无论从哪方面看,人国公府家的小姐都比女主陈淼要好得多。 怎么朝臣争相上表,都压不住男主一意孤行吗? ……怪不得她想要慎重对待这个世界,却又忍不住觉得这个世界简单又脑残! * 陈淼前一晚睡得不大好,刚醒来时,浑身上下像是被重物碾过了一轮一般。 唉,温柔的燕好让人愉悦,但持续性的温吞却使人如鲠在喉、有苦难说。 不过效果也是立杆见影的,起码陈淼一觉醒来,顿生飘飘欲仙、欲乘风而去的恍惚与失重感,感受着此时的自己心若磐石心静如水。 她简单梳妆,去后殿沉气屏息地刚习了几个大字,就开始哭丧着脸嚷“晨星晨星我不行了我腰疼腰疼!” 而与此同时,容凛正端坐上首,听底下人为了他的后宫唇枪舌战。 太极殿里俨然分成了好几派。 以顾应和为首的勋贵老臣即便开始服软,但此前见他们一退,皇帝也给了些面子——起码现在没有赶尽杀绝——顿时觉得皇帝说翻旧账的言外之意还可以商量商量。 顾应和们:看陛下长得这么温文尔雅好说话,我又行了!.jpg 他们振振有词:“臣等先前只以为陈氏只是因为命运不济,虽被好心人捡来教养,但毕竟生来未得母教,又因家贫不曾有所养,而无知鄙陋。陈氏本就难堪大任,又谈何能为陛下统率后宫、培养皇嗣?如今又有相干人等言之凿凿,证陈氏亲母乃出身烟花之地,身份着实不堪。” “况且……况且陈氏入宫近一年,仍无法为陛下孕育子嗣。联想其母……这样一位女子身居后宫高位,更不用说民间还传言说陛下有心将其立为皇后?” “这样一来,只会让国朝受辱、使陛下蒙羞啊,陛下!” 容凛面无表情。 以叶鸣蕃等人为首的一干清流,他们本就是容凛一力扶持起来的,早前就得到了消息,来人说得有鼻子有眼,此时他们觑着陛下喜怒难辨的脸色,不约而同垂眸,并不大发言,只是一味强调着提议将此事先压下去。 其实他们一开始觉得陛下纳妃是件十分情有可原的事。且不说陈氏美貌,还有另一层含义,那便是陛下的倾向。 世族和士族,母族和妻族。 贵妃……贵妃甚至称不上妻族。 权看陛下选哪边了。 贵妃的出身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风向标。只不过她的容貌实在出众过分,叫人难辨真假,一时间留给了太多人可以解释和开解自己的余地。 以忠献王、蒋临等为首的另一批人,却是坚决支持贵妃:“陈氏之貌美,天下皆知。然怀璧无罪,却屡屡因身份地位受奸人要挟,这才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承恩公虽大字不识,人品却清白坚韧,其所言所行,我等也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否则的话,御史台怎得不像头几个月那样,恨不能一天谏个八百遍,弹劾陛下不合礼制、对其恩宠过甚恐遗后患。贵妃长于其手,自然是胸罗锦绣,表里如一。阁下为官多年,怎还能偏听偏信?难道你过往办案做事,也是如此作为吗?” 当然,亦有一言不发、明哲保身的。 …… 良久过后,龙椅上的那位方才缓缓开口道:“谢均。” 千牛卫大将军躬身出列:“臣在。” “传人证。” “喏。” 大臣们都或多或少有些意外。 不管心里头究竟信了几分,但他们自诩人精,寻思着做局做到如此地步,还已将消息散布得满城风雨,多少是有所准备的。 不多时,一个年过不惑的中年妇人哆嗦着低头进殿。 一时之间,百官们的视线齐齐投射在这名容貌有损的妇人身上,有打量,有意外,有期待,也有忌惮,但更多的是人在沉思。 来人虽沾染了满脸风霜,如今又是肉眼可见的受惊和憔悴,左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但仍旧五官分明,一双眼神惶惶又凄然,众人亦不难想象出这女子年青时会是如何貌美。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倒下便跪,又连连磕头:“民妇曾氏参见陛下。” 刚经历了前面一场近乎闹剧的争吵场面,此刻的容凛看起来仍是分外冷静:“不是范曾氏吗?” “不是。民妇……民妇实在是无意犯欺君之罪。”曾氏将额头贴在地面上,“民妇有苦衷。” 容凛语气不变,甚至都有种温言相劝的味道了:“那便说罢。” “是。” 曾氏勉强压下心中的恐慌,继续道:“三十余年前,我本是吴江婢,后被章大家看中收养。” 三十年前?吴江?章大家?那便是善琵琶歌唱的那位章大家咯。 对于这女子的真实身份,在场之人瞬间了然。 “好叫陛下,还有在场诸位大臣们知道,民妇确实曾与杜秋娘同为歌伎,后来因缘际会,”妇人小心翼翼地说,“被后来坏了事的平阳王收入门下。之后没过几年,便又因其事败流落在外……” 众人又是了然。 曾氏说话渐渐流畅:“那时候民妇早就年老色衰,已不怎么再受前平阳王宠幸。后来,恰好在前平阳王事发之前,我又苦求前王妃放了妾身的雇身契书,然后才有机会靠着前些年积蓄下来的体几,在江南另一地寻了一处小院。在此期间,因为怕被人说闲话,民妇便假托曾嫁给了一位姓范的人家,后来夫婿既死,我膝下无子嗣,于是夫家不容,只得背井离乡,日常以范曾氏为名姓行走于人前。” 还不等大臣就此发言,容凛便先一步一锤定音:“人言可畏,你的顾虑也是人之常情。孤恕你无罪。” 一时之间,朝臣摸不准陛下的脉象——摸不准他老人家对指证自己爱妃的曾氏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谢陛下。”曾氏定了定神,“……民妇也确实曾与杜秋娘共事,有一段时间朝夕相处。杜氏那时还很年轻,又美貌民妇甚矣,即便平阳王府落败,也早有人趁机来队伍里问询,想要买走她的身契。杜氏曾与我同病相怜,她四顾茫然,便匆匆找上了民妇帮忙拿主意。” 杜秋娘的名气不小,她的美貌,以及才情,也确实曾为人称道。说句难听的,这满堂之人,说不准就有几个曾为了一睹芳容踏足烟花,更甚者,直接便是其座上恩客。 曾氏深深伏地:“……哪知此后没多久,杜秋娘怀孕了。” 这下,连先前不着痕迹埋下头的人眼睛都聚光了。 他们心下都明白,这是戏肉来了!
第64章 容凛居高临下,将底下大部分人的脸色尽收眼底。 他面上不动声色:“杜秋娘怀的又是谁的孩子,你可知晓?” 曾氏回道:“回陛下,民妇不曾知。” 接下来,她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塌下去了一些:“恳请陛下,还有诸位大臣听民妇一言。” 容凛自然说可。 曾氏便继续道:“实际上,秋娘也是个可怜人,平阳王府倾落之际,她的身契也一并入了官服,尔后又由着被转卖出去。” 曾氏声音沉静,神情却复杂,显然心中是对昔年的姐妹有所同情。 “当时太慌乱,民妇刚转成良籍没多久,杜妹妹的身份……又是那般,因此,等杜氏,”她又换了称呼,“发现自己身怀有孕时,已经是没头没脑过了几个月之后,甚至她也拿不定主意,转头再说与我听,于是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就更晚了。” 曾氏深吸一口气:“又过了几个月,杜氏的确生了个女儿。” 场面瞬间安静,紧接着又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容凛下巴微抬,未曾作声下。 他身旁的常侍汪顺甚是知机,及时高声问了一句,压下了堂下的骚乱:“那接下来呢?堂下所言,可又与贵妃有何关联?” 然而接下来,曾氏却是先说到了另一件事:“其实,以民妇与杜氏这等人,也算的上是命运多舛,要说身生何处,如今均已成往事,也不会再叙。只是,想当年我等既然入了这行当,沉浮数载,身子也有所亏欠,更不用说杜氏怀上这孩子的时候,处境艰难,日夜时有垂泪不说,还寝食难安——” “因而,”曾氏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刚开始的时候,民妇甚至还以为杜氏诞下的女婴,是个死胎。” 顾应和哼了一声,迅速抓住重点:“刚开始的时候?也就是说,那孩子后来还活着?” “回大人,正是。”曾氏镇定答道,乃至于她的语气还十分肯定,“当年,正是民妇负责为杜秋娘接生,自然十分清楚,当初杜氏生下的确实是个女孩,但那孩子,也确确实实生来状况就不大好,彼时能不能活下来撑过去几月,都是两说。” “那之后呢?”忠献王容铖老早就得了陛下派来的人暗示,立志要好生当好这个捧哏的,于是他迫不及待地问了——不仅是他自己好奇,同时也问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曾氏面色平淡:“后来,杜氏将那孩子放进水盆,投进邺水里去了。” 她这句话一出,满朝皆静。 连之前丁点的眼神交流都震得没了。 陈家养女绝色无双,因而这个昔日一文不名的渔家女,一朝见于天子,从此一步登天,甚至椒房独宠。 且拜方蕴兰暗中推波助澜所赐,如今天底下无人不知,陈淼乃是她那个没甚血缘的养父从邺水里白捡来的! 而在眼下,联想杜秋娘如今的身份和当时的处境,说她当初是想着把拖油瓶的女儿溺死……竟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左仆射叶鸣蕃立即将视线投向了皇帝——贵妃的身份,说到底是陛下一手扶上去的,他向整个朝堂、整个天下昭示了他对陈氏的爱宠和看重,陈氏的父亲陈全更是在所有人有意无意的纵容和扶持下,成了远近闻名乐善好施的承恩公,如此,相辅相成地成就了贵妃平易近人的好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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