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之上,马匹疾驰,鼓声再次激荡起来。 杜依棠端坐主位,眼神落在场中那抹月白身影之上,打量着那人的腰腹,不禁想到了某个美妙的晚上,抿唇微微一笑。 远处,校场的边缘,营帐之间,景亲王应云卿饶有兴致的望着纵马驰骋的淮阴侯,盘算着这位年富力强的将军三十五岁还未成亲,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若是喜欢,他能有几成胜算。 “乔迟,又使诈!”老将队又败一局,庾向风气急败坏大骂淮阴侯阴险。 乔迟甩了甩月杖,大笑两声:“兵不厌诈!再开一局。” 他在校场上纵马驰骋,所向披靡的模样,总让应云卿想起十年前,丰州川,阳河畔…… 飘荡的芦花,冰冷的战甲,战无不胜、算无遗策的将军,以及被将军轻而易举就攻破俘获的南楚大军。 那时他被乔迟镇定的护在怀里,鼻尖是金戈铁马的铁腥气和苍松的冷香,眼前是大批仓皇逃窜的南楚军,耳畔是惨叫声求饶声和呼啸的风声。他抬头看乔迟的下巴,在这兵家必争之地,在这古战场中,突然想起一句诗: 鬼气苍黄棘叶红,昔时人血此时风。 相怜极目无疆地,曾落将军一阵中。
第37章 第三十七癫 “听说瘸子也来了。” “哪个瘸子?” “还能有哪个,不就是阴森森的坐行椅那个。” 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乔知予打完马球出了一身的汗水,站在一处风口松松护腕,正准备回营帐换身衣服,就听到后方有人窃窃私语。 阴森森坐行椅?乔知予心领神会,这高门贵胄之中,倒霉透顶坐上了行椅的,也就只有一个景亲王。 “站都站不起来还上赶着来秋猎,真是累赘可笑。” “你们都没看到,他方才还偷偷去看打马球呢,分明连马都骑不上去。” “哈哈哈哈……” 戏精亲王平日里人缘真差。 乔知予不动声色的听了一耳朵闲话,打算假装没听到,转身回营做自己的事情。然而刚一走过身侧的幄帐,就发现这幄帐后竟然藏了一个人。 景亲王应云卿在这里,双目僵直,面色惨白,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好,现在不管也得管。 乔知予立即走出去,找到声源。那是几个围在幄帐前闲聊的太监,不知大难临头,竟还在窃窃私语。 “滚。”她只说了一个字,就把他们吓得四散而去。 待赶走碎嘴太监,乔知予又回到幄帐后,俯身检查景亲王的情况。行椅的木轮被藤蔓缠住,将他卡死在这处角落,这才使他没能走开,被迫把那些闲言碎语全都听了进去。 乔知予蹲下身,伸出手,三两下便扯开那些藤蔓。 应云卿的脸苍白如纸,他呆呆的看着面前人,一遍又一遍的低声辩解着: “我只是想来看看……” “我本来也可以打马球的,以前我的马骑得很好,箭也射得不错,我只是想来看看……” 这清秀温润、可怜无助、六神无主的小模样,真是演得怪让人心疼。 乔知予来了兴致,上下扫了他两眼。 大抵是因为太瘦削,他今日这件华美的锦袍在他身上撑不起来,衣领与脖颈空荡不贴合。她这个角度居高临下看过去,隐约可以窥见衣缝下一片如冰似玉的冷白肌肤,以及若隐若现的纤薄锁骨。 好个质似薄柳、弱不胜衣的病美人,像一盏薄薄的白瓷,精致、脆弱、美丽,对着光,会透出莹莹玉色,适合用大手细细把玩。 乔知予垂手为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好整以暇的说道:“不必听他人浑说,殿下是天子的兄弟,亦是大奉的亲王。” 应云卿自嘲一笑,难过的垂下头。良久,他轻声道:“淮阴侯,我的腿好疼,特别疼。” “臣去找御医。” 乔知予起身欲走,然而衣袖却被应云卿一把攥住。 乔知予垂眸,只见瘦削文弱的青年眼巴巴的抬起脸仰视她,那双水润秀气的眼眸里满是委屈、祈求和难堪,还有一丝微弱的倔强,像是不想让自己这副脆弱的模样展露于人前。 真是没人疼的小可怜,装的跟真的一样。 乔知予觉得有趣,凝视他片刻,复又蹲下身。她用内力把掌心烘热,再用温热的大手覆上他的双膝。 “现在好点了吗?” 膝上最脆弱的地方传来暖烘烘的热意,让应云卿的眸中又带上几分氤氲水色。如玉的脸庞微微一红,他闷声回道:“嗯。” 远处校场,马球已经打完了,又开始了蹴鞠比赛,一时热闹非凡。踢蹴鞠的还是文臣子弟比较多,乔知予觉得没什么看头,实在不如面前这位亲王好玩。 见应云卿已经缓过来,乔知予便推着他的行椅,送他回营帐。 一路上,温润秀气的青年都神情恍惚,情绪低落。 “不怪他们这么取笑我,皇兄留我在上京本就是看我可怜罢了。” “我本就是应家最小的弟弟,娘亲又是外室,从小到大,都只不过是局外人。” 作为世家家主,又是“长子长兄”,乔知予怎么听得来这种话,当即把行椅停住,揽住他的后脖颈,眉头紧皱,神情严肃的俯视他,“不可妄自菲薄。” “殿下身上流着天家的血,就是天家子弟,并非局外人。此话日后不可再说。” 应云卿怔怔抬眸看着乔迟,霎时心跳如鼓。 这一时刻,面乔迟身上一家之主、一族之长的威势自然而言的流露,如父如兄,威严肃穆。而此时四下无人,这里只有他和乔迟,就只有他,在被这位位高权重的长者居高临下的安抚与……训斥。 意识到这一点,顷刻之间,一层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应云卿紧张又亢奋的滚动了一下喉结,怕被乔迟发现异样,赶紧收住心神。 乔知予扫了景亲王一眼,饶有兴致的盯着他后颈处的鸡皮疙瘩,随口问道:“营帐到了,臣记得殿下的小侍叫做尺墨,他在何处?” “尺墨没跟来。”应云卿轻声道:“我想换衣服。” “要不要臣帮忙。” “不!乔大哥推我进帐便可,我,我自己来……” 乔知予把景亲王的行椅推进帐篷后,就被他请到了帐外等候,然而很快,帐内就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啊——” 随之而来的是重物倒地的声响。 开始作妖了,乔知予露出一个期待的笑,掀开帐幕,走了进去。 屏风之后,清秀瘦弱的景亲王摔下了椅子,伏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衣衫半褪,裤子也松松垮垮,神情万分的惊慌,似是不愿意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被乔知予看到,拒绝着帮助: “我可以起来,我自己可以……” 乔知予眼见他在地上拼命扑腾,活像一只待宰的山鸡,实在看不下去他那辣眼的演技,眉头一拧,俯身打算将他抱起来。 大抵是为了凸显自己柔弱坚韧的人设,应云卿坚决要靠自己爬,于是不住的推搡,推着推着,就硬了。 嗯,就硬了。 二十多岁的男子血气方刚倒也正常,但应云卿却含情脉脉一往情深的仰头看着乔知予,然后很快难堪的垂眸,抓住自己的裤子,别过头什么也不说。 半晌,乔知予假若无事发生,好整以暇的扶应云卿起来,为他系上衣衫,穿上裤子,在铜镜前为他挽好发丝。束发时,指尖却有意无意划过青年的脖颈,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应云卿看向面前的铜镜,铜镜里,映出身后那人垂眸间看猎物的饶有兴致的高位者眼神。他心中了然——乔迟喜欢男人,看来他已经被他勾起兴致了。 果不其然,随后他便听见乔迟开口: “日后殿下难过的时候,不妨来找臣,臣一定相陪。” 一丝得意的笑缓缓浮现在应云卿的唇角。 “好。”他回道:“多谢乔大哥。” 告退之后,乔知予走出幄帐,难耐的箍了箍左右手护腕。她和应云卿对这么久的戏,就是想看看这位腿没事还武功高强的狠人亲王到底想做什么,结果竟然真是想勾引她? 她这个人有一点不好,就是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发骚。一看到别人在她面前骚来骚去,她这蒲扇大的巴掌真是钻心的痒,恨不得箭步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左脸一个巴掌,右脸一个巴掌。 但是这样太便宜他了…… 正好若干年前,有人送过她一盒玉势,自从她在它上一任主人那里一一用过以后,已经落灰多年,或许如今到了它重见天日的时候。 乔知予眯起长眸,饶有兴致的紧了紧护腕,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下次景亲王自己送上门来,她可再也不会客气,一定要找个地方,“爱”得他死去活来。 除了任务以外,这枯燥的人生又有了一些期待,感谢贱人,真是天赐的生活调剂。 回营帐的路上,好巧不巧,乔知予遇到了一个未曾想到的人。 当时一阵风迎面吹过,风中飘飘扬裹着一张巴掌大的宣纸,乔知予眼疾手快,抬手就将那张纸捞到掌心。 纸上画着一丛栩栩如生的剑兰,旁边还用簪花小楷题了两行字: “身悝风露甘修洁,谁托斯馨欲援琴。” 她念出声来,挑了挑眉。这是哪家曲高和寡、不流于俗的姑娘,墨宝怎么在天上飞? “乔大人。” 耳畔传来一道冷淡的女声,乔知予循声转过身,宛如一阵清风拂面,一个乌发青衣、身形纤秀、眉眼清冷的女子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风把书中小画吹走了,多谢乔大人出手。”她颔首向乔知予福了福身,不卑不亢,疏离有礼。 乔知予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是叫她还画,但她并没有马上还,而是微微一笑,又看了她两眼。 光天化日之下,此举颇有登徒浪子的嫌疑,然而天地良心,她乔知予绝不是见色起意,而是因为面前这个女子,实在是有些特殊。 李维仪,双十年华,尚书令李正瑜的老来女。 李正瑜正在被不言骑调查,按照第一世的下场,最后他会被黜退不用,而整个李家也会从此衰败,李家子弟再也不能通过荫庇入仕为官,只能走科举一条路。李家毕竟是世家之首,哪怕是揪出李家的不对,第一世的宣武帝也没敢下死手,李家除了不能再荫庇为官以外,一切照常。可李正瑜因被黜退,大受打击,心气全无,竟然一病不起,眼见着就要撒手西去。 李维仪心疼父亲,念及父亲被族里那几个贪污枉法的李氏子弟连累,只因如此便被黜退,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实在不公。于是她敲响宫门前的“登闻鼓”,请求天子手下留情。宣武帝不理她,她就跪在皇城宫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淋了一场雨,大病一场,人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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