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予第一世与他朝夕相处好几年,一扫到他春风满面的脸色就知道他又动了某些心思,于是没好气的婉言谢绝。 出宫的路上,她在一处宫墙拐角正撞见李维仪。 “恭喜翰林修撰,初入仕途就从六品,可谓前途无限。”乔知予走近她,调侃道。 “杜修泽为何会出手帮我?”李维仪不解的问道。 方才在朝堂之上,杜尚书令屡次相助。她与他素无瓜葛,她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尚书令与乔某是故交。” 乔知予垂眸看她,眼中带笑,“实不相瞒,为了求得他的相助,乔某甚至出卖了一点色相。如今尘埃落定,皆大欢喜。李修撰打算如何报答我?” 李维仪定定的看向她,秀丽的长眸中光华流转。 良久,她开口道:“淮阴侯什么都不缺,小女子似乎无以为报,只能不报。” “不报。”乔知予失笑,点点头,“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被如此调侃,李维仪也不恼,她从容展开双臂,向乔知予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玄青官袍,以及腰间铜鱼符。 “小女子如今是新科状元,亦是有职有衔的朝廷命官,级别虽低,但也是官身。乔大人,就算我不报,你又能奈我何呢?” 过河拆桥,好狂的一女人。 乔知予目露欣赏的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点头道:“翅膀硬了。” “这是博弈之道,你教会我的。” 说罢,李维仪施施然抬起手,轻轻在乔知予的脸上拍了拍,随后唇角微扬,转身离开。 李维仪的手,是凉的,也是香的,轻轻拍到人脸上……是爽的。 乔知予定在原处,眯着眼仔细品味了一下被自己养出来的小狐狸咬了一口的感觉,只觉得余韵悠长。 她点点头,背着手倒退几步,跟上了李维仪,偏着头去瞧她。 李修撰从未回头,但走得很慢,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等她。 “维仪,用过就扔,你好狠的心肠。”乔知予佯装自己是个受害者,十分无辜。 李维仪目不斜视,脚下步履不停,“狠点不好吗?” 这话也确实如此,乔知予笑道:“女人不狠,站得不稳。女官之首,你未来的路还很长。” “你看。”她抬起手,指向了紫宸殿的方向。 风云变幻,天光乍破,一束金光穿透云层,洒向皇城巍峨的九重宫阙,为巍峨高大的殿宇镀上金边。 李维仪是大奉第一个女官,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此路一开,科举中就会陆续有女人的身影出现,女官之制也会成为祖宗之法,与科举一起长存。不知后世史书会对今日的一切如何评判,今日只是大奉最普通的一天,但却在冥冥之中推动了历史的齿轮。政治上的一丝生气,会逐渐扩散到经济领域、思想领域,更多的机会,会摆在所有女子的面前。 紫宸大殿,不再只有男人的身影,身为女子,亦可肃立其间。 “此情此景,你觉得如何?”乔知予意味深长的问道。 李维仪与她对视,缓缓一笑,叹道:“盛矣美矣,巍乎焕乎。” 话毕,她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你觉得我怎样?” 乔知予还能觉得她怎么样,只要是能比姻姻懂事的小女孩儿,她都觉得人家是天使,而李维仪至少能抵一万个姻姻。 科举中,她凭自己硬考上状元;朝堂上这一场戏,她也临危不惧,演得很好。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比她想象得更加聪慧、坚韧、勇敢。 此刻,她垂眸欣赏着她,像是欣赏着一幅气韵超绝、尺幅千里的山水墨画,而这幅绝世画作之上,那最惊艳的几笔,竟是由她亲手落成。 “璞玉浑金。”她赞叹道。 这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美让一向沉稳的李维仪也忍不住脸上微红。 她别开脸,有些别扭道:“我的玉佩还在你手里,明日巳时,带着它上门提亲。”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过时不候。” 乔知予只是笑笑,并未接话。 四个月相处下来,李维仪一看面前人这样子就知道此人压根没把这件事过心。 “你不会来,是吗?”她瞪了一眼乔知予,“我的心没有你狠。” 乔知予不置可否,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 李维仪看到她这样就来气,咬牙切齿道:“如果你真的有龙阳之好,我也可以扮成男人,比男人还像男人。倘若你是下面那个,我也可以来上你。” “没有这回事,不像你想的这样。”乔知予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第87章 第八十七癫 六月,十王宅中的两棵桃树结满了青涩的果实。 在往常的日子,某个异族少年每天都会站到桃树下,虎视眈眈的对还未成熟的桃子们看了又看。然而这一天,院子里却失去了他的踪迹。 有贵客来访,中堂里,响起他喜气洋洋的催促声。 “快来快来,我等你好久了!” 执思义把乔知予请到屋里,殷勤的铺上了桃枝席,招呼她坐,然后把矮几搬了过来,在上面把棋盘摆好。 由于过于急促,矮几是歪的,棋盘也是歪的,但他显然并不在意这些,高高兴兴的搂着两个棋罐过来,在桌上放好以后,又跑出屋外,未几,给乔知予端回来一盏热茶。 “你们中原人喜欢喝茶,你看,我给你泡了茶。上次我输棋是一时失手,这次一定能赢。” 他一屁墩子坐到乔知予对面,坐得四仰八叉毫不讲究,然后捏了颗黑棋,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乔知予,似乎在期待她赶紧执棋,和他杀个昏天黑地。 乔知予伸出手,默不作声的将矮几慢慢归正,又将棋盘扶正。 下一刻,她捡起矮几边上的细竹鞭,抬手就给执思义抽过去,正好抽他膀子上。 “哎!嘶,疼,疼!” 执思义捂着膀子痛叫出声,赶紧收敛了坐姿,把两条大咧咧叉开的腿合拢,规规矩矩跪坐下来。 坐姿仪态,乔迟一开始就教过他,且对他严加要求。他从小在草原上长大,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偶尔也会忘记这些规矩,一犯懒就挨抽。不知道乔迟什么毛病,他以为谁都和他一样中原贵胄出身?正襟危坐,也不嫌累得慌。 虽然心里吐槽着,但他身上的动作又快又标准,一看就是几个月来没少被收拾,十分懂得随机应变。 “坐,背直,貌端庄,仰为骄,俯为戚。毋箕以踞,欹以侧。坚若山,乃恒德。” 乔知予端起茶盏,心平气和的吹开浮沫,抿了一口热茶。 执思义身上皮厚,脸上皮更厚,从来都不往心里去。他搓了搓自己的膀子,瞄了面前人一眼,料定其没有生气,便狡黠一笑,大着胆子落下一子。 ——赶紧的,快下啊! 下棋,是乔迟教他的。 乔迟不仅教他下棋,还教他许多其他的东西。有些是很平常的规矩,比如坐立行走、仪态举止,有些则是他说不上来的学问,比如这下棋,和下棋里面的道理。 乔迟说:自将棋作世,谁为世如棋。 乔迟说:成败枰中转,生杀掌上移。 其实执思义也不是很喜欢下棋,他更喜欢骑马放羊,可是被困在宅中无法出去,也就只能坐在这方棋桌前。 虽然已经下了三个月的棋,他还是臭棋篓子,东下一子西下一子,毫无重点,像是愣头青的将军带着一支七零八落的骑兵在棋盘上横冲直撞。而乔迟永远都是那么进退有度,处处设局,慢慢收网,把他克得动弹不得。 “看我是怎么下的,想,好好的想。” 乔知予执起白子,瞥了异族少年一眼,意味深长道:“棋枰如天下,棋子,就是你的臣,想要赢该怎么做?”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说罢,她从容落下一子。 “啪!” 白子敲到棋盘之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声音分明很轻,但在执思义的脑海中,不啻于一声惊雷。 棋盘之上,一颗白子落下,所有白棋全部活络,井然有序的围剿着黑子。同样是执棋人,乔迟驱使白子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手,不费吹灰之力,而黑子首尾难顾、调度困难,活像一盘散沙。 伴着面前人不急不慢的提点,这一局棋,缓缓在执思义的脑海中延伸、漫无边际的铺展开。 一些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被隐隐约约串联。 同样都是王的儿子,身体里同样都流淌着王血,为什么大兄就万人追随,而他孑然一身;同样都是幅员辽阔的王国,为什么大奉军召集迅速,永不后退,而朔狼部集结缓慢,一旦落败,便四分五裂;朔狼王之于朔狼部,与大奉天子之于大奉,其意义云泥之别,两者之间的差异究竟是为何? 权柄、王势、集权、专制……玄而又玄的意象在他脑中闪动。 他或许懂了,但好像又还没有全懂,但这并不妨碍他懵懵懂懂的仿效着乔知予,学着她的棋风,在这棋盘上,落下一子。 “啪!”一声脆响,黑子落枰。 鸿蒙初开,天地剖判。 望着生死逆转的棋局,一些长久以来的困惑与死局,似乎突然有了新的解法。 执思义保持着落子的姿势,僵着不动,用视线的余光狗狗祟祟的偷瞄乔知予。 乔知予抿了一口茶,扫一眼他的落子,微微颔首,以示认可。 收到赞同的眼神,执思义立刻激动起来,嘴角咧得老高,克制不住的盯着棋盘上的几处,摩拳擦掌的,仿佛已经决定下一步棋要走在那里。 毛头小子,直肠直肚,心事都写在脸上,将来怎么和他那狐狸一样的大兄争。 教了他三个月了,真是朽木难雕…… 乔知予瞥他一眼,放下茶盏,拾起手边竹鞭,冷不丁抬手就是一鞭。 细竹鞭呼呼带风,“啪”地一声抽到他的腰上。 “啊!疼,疼!”执思义被抽得一跳,龇牙咧嘴的歪着身子搓着自己的痛处,质问道:“干嘛又打我!” “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她说道。 执思义本想还嘴,可仔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他偷瞄了一眼对面人,学着那人的样子收敛好脸上的情绪,规规矩矩坐正了,拈起棋子落子。 他正经起来的模样和平日没心没肺的样子大相径庭,锋锐俊俏的小黑脸上机敏沉着,灰蓝的眼眸里冷厉肃然,一时之间,倒显得像模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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