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没发现他,转身上了四川桥,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季黎明才转过头对闻雨说: 「我明天才回去,要送一个人。」 闻雨努力了两次,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收到季黎明信息的时候,苏眉正在准备睡觉。 季黎明说他明天下午才回再杭州,可以顺便送苏眉回家。 苏眉把和季黎明的聊天记录全部删了,把手机调成睡眠模式放在床头,翻身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屋子里暗得好似极夜,她全身都被一种巨大的丧失感包围,她希望就这样沉入深深的海里,再也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从来没有一瞬,她如此希望自己能从世界消失,每一次呼吸都在不断地把她往下拉拽,就这样越陷越深,周围越来越暗,在那极暗极暗之处突然透出一点光来。 苏眉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很漂亮的院子里,她坐在一棵很大很大的树下面,脚下是干净漂亮的草坪,不远处,一只小型乐队正在演奏爵士乐,再远一点事一列长长的方桌,上面摆着各色点心,方桌上支了帐篷,十几个穿着正式的男男女女在草坪上走来走去,男的大都是西装长衫,女生多穿旗袍或者洋装,他们看着都精心打扮过,好些女孩头上缀了浅色的礼花和珠宝。苏眉看着正入神,一个人突然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算找到你!」 苏眉回头,一个穿粉色旗袍的女孩歪头看她,见她没反应,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想什么呢?还在想你那门亲事?」 苏眉张嘴刚想说话,女孩笑她递给她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只嵌着吊环的绿色钢笔。 「听说熙鸿从上海回来了。这是我姑妈从香港带过来的钢笔,能不能帮我送给他?」 苏眉接了钢笔,转身往屋子里走去,她认出来了,这是赵家老宅,但院子比她见过的漂亮不少,庭院里那棵树之后是没有的,巨大的杜鹃也是,花开得茂密繁盛,却又被人精心修剪成规规矩矩的球状,好似一滴快要胀破的血。 她去了二楼西北角的书房,屋门没有关严,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她等了一会儿,略有些不耐烦,刚想敲门进去,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是一个男人在说话,声音听着十分刚劲霸道: 「这门亲事有哪里不好?陈连良在上海有两个仓库,前一个太太已经去世五年了,也没有孩子。太清嫁过去有什么不好吗?」 然后是一个女人低沉的回答: 「他在外面有不少私生子。」 「你呀浅薄,那是私生子,我们太清嫁过去生的就是嫡子,明媚正娶。」 「他抽大烟。」 「陈家往上数三代都是举人,这些里有几个不抽的?你呀你,你怎么就这么想不通!」 女人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但即便如此激动,她也还是压着嗓子在低声说话: 「你这是为了攀上他家那门关系,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你就是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那个小贱人生的野种,你把他送到上海去读书,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比她大20岁的烟鬼,赵润霖,你别忘了你当年是怎么答应我的!」 苏眉捏着盒子的手就要冻成冰,她想到露台去喘口气,却在转角处撞见一个穿着白背心的俊朗少年,那少年看见她很是开心: 「姐姐,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你很久了。」 是赵熙鸿。 两人往露台上走去,赵熙鸿递过来一个袋子: 「我这次从上海给你带回来的,是蜜丝佛陀的口红和双妹的花露水,我好几个同学的妈妈都在用。」 苏眉把袋子接过来,又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赵熙鸿欣喜若狂的打开: 「是派克的吊环多福?姐姐你从哪里搞来的?我想要很久了。」 「送你的人不是我。」 赵熙鸿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是她送的?我跟她说了好多次了,我不喜欢她,她还老贴着来......对了,姐姐,你知道吗?爸爸要送我去上海圣约翰读书了,我们这次去上海去了一下圣约翰校园,他们还有专门的足球场和游泳池,你以后来上海看我的话,我带你去玩儿。」 「真好,真好,我也想去上海读书。」 「你不用去读书呀,你不是快要嫁到上海去了吗?等你嫁了,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哦,对了,这次我们去上海,就是住在那个陈连良家里,他家有一个特别大的花园,还有自己的仓库,我们吃饭的时候,他还带了一个小孩儿过来,是他在外面生的儿子,那个小孩长得虎头虎脑,特别可爱,姐姐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赵熙鸿每多说一句苏眉的心就多冷一分,说到最后少年把手中的盒子一盖,递还给了苏眉: 「这个还是姐姐拿着用吧,我的笔多了去了,不少这一支,我走了,老四他们今天约我去看茶室看电影呢。」 有人在楼下喊: 「Come on, Edward.」 赵熙鸿应了,笑着跑下楼梯,整个屋子都能听见他健壮的双腿在楼上踢踢踏踏的声音。苏眉抱着盒子提着袋子,轻飘飘地下楼去,她只觉得地板上好像哗啦啦铺满了碎玻璃,每一步刺痛都直冲脚心,扎得她几乎要呕出血来。 转角处阴影里站了一个女人,她看上去40有余,身形矮小,穿一身红色的卦裙,头发直接梳向脑后,看上去简洁干练,她的面孔依稀还能见得当年的美貌,但现在面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好像都在说她在过去的日子里到底受了多少的苦。 女人说: 「那个贱种会害死你。」 苏眉说: 「妈妈,那是我弟弟。」 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屋子里响起了电话铃声,铃声越来越大。苏眉在迷迷瞪瞪地醒过来,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酒店的房间里,清晨的光从窗帘缝里透出来,手机在床头柜上不停的震动。 苏眉接了,是陆源打来的,他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 「眉眉,醒了吗?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上海,今天晚一点再回去。怎么了?」 「哦没事,是这样的。我们昨天在你这宅子里找到点东西等,你要在杭州的话,我开车过去送给你。」 「什么东西?」 「一封信,我把照片发你了。」 苏眉坐了起来,把床头灯打开,点开手机上陆源给她发的照片,看完信,苏眉对陆源说: 「我尽快回去找你拿。」 挂了电话,陆源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和苏眉只说了一半的话,另一半话他藏了起来。 他告诉苏眉发现了一封信,但他没说他们是怎么发现这些东西的。他们当时正在清理草坪,发现地底下埋了一个非常大的树根,工人花了不少力气把树根挖出来,却发现树中心已经空了,里面有一个贴了很多符箓的包裹,符箓上的字已经褪色成了褐色,纸张干枯脆弱,乍一看十分渗人。 有一个工人当即就表示这活不干了,其他的也不愿意摸这个包裹,陆源本想等苏眉回来再处理,但还是想着这么危险的事情不应该让一个女孩来做。所以他戴着橡胶手套和N95口罩,自个儿把包裹打开了。 外面看着可怕,包裹里面却只有一封信。按捺不住好奇心,他开始读那封信,没想到信纸异常锋利,居然刺破了手套,直接在他的手心划了一道口子。 实在是非常小的一个伤口,陆源没怎么在意,但现在,他觉得这个伤口在和他说话。 它说:「快,快去把苏眉杀了。」
第20章 展信 08 阁楼软禁 早上八点,睡得正香的季黎明被电话震醒,他接起来,那边是苏眉冷冰冰的声音: 「半个小时之内到福州路的锦江都城酒店接我,迟到十分钟以上咱们以后就别再见了。」 他紧赶慢赶终于在八点三十七分到了酒店楼下,苏眉像一颗炮弹一样飞速上车,一句话都没说,包一丢就开始眉头紧锁看手机。季黎明瞟了一眼,好像是在看照片。 苏眉在看陆源发过来的第二张照片,是赵太清写给赵熙鸿的一封信,大概内容是她实在不愿意嫁给陈连良,香港那边的阿姨可以资助她去上学,但需要从上海坐游轮过去,问赵熙鸿能不能帮忙出一笔钱让她去买船票。 「你这么看不怕晕车吗?」 季黎明开玩笑似地问。 苏眉没答话,她似乎昨晚没休息好,车开到杭州的时候她居然睡着了,头歪向一边,乌黑的卷发落在白皙的脸上,平日里总是挂在脸上的那种冷静到近乎无情,或者营业性微笑都消失了,看着好似一个无辜的可爱的婴儿。 季黎明不忍心把她叫醒,在她家附近找了个停车场,自己下车透气,等苏眉睡醒。 树叶火红,秋色正好,自己看上的女人在自己车里睡觉,有那么几秒,季黎明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能成。 苏眉在做梦。 这个梦极其可怖,她被关在一个阁楼里,空气腐臭沉闷,墙角的痰盂散发出排泄物的味道,微弱的光从头顶脸盆大小的圆窗里透出来,照亮了门口地上丝毫未动的饭盒,苏眉坐在床上,垂下一只脚,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哗啦啦的声音,原来她的脚踝上拴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固定在床脚上。 门开了,原来这木门之外还有一层铁门,一个仆人打扮的女人进来把墙角的痰盂拿走,又有一个仆人把地上的饭盒收走,把一份冒着热气的牛排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仆人都走了之后,却只把铁门关上了,木门没关,一个男人隔着铁门问她: 「姐姐,你身子还好吗?」 苏眉扭头,两只眼透过凌乱的头发直愣愣地盯着他。赵熙鸿低下头: 「嫁给陈连良有什么不好呢?你嫁过去了就是正妻,生下来的孩子就是继承人。他在上海有那么多产业,你嫁过去,还能周末来学校看我,香港那么远,你走了,我就见不到你了。」 「你干脆也吃点东西吧,都快两个月了,爸爸这次很生气。我去帮你求了好几回都没用,他是铁了心要你嫁过去的。」 「你说你想去读书。但女人书读得再多,最终还不都是要嫁人的吗?」 「爸爸要我过来说陈家的聘礼已经准备好了,他让你不要再降犟了。」 苏眉呵呵一笑,去抓那餐盘里的餐具,银勺的背面照出了她的脸,形容枯槁,两只眼窝深深地陷下去,头发乱的像杂草一般,衣服松垮地挂在身上,哪有之前富商之女丰韵白皙的样子。 苏眉说: 「我就是家里的一件货物,开心的时候拿出去装装门面,不开心的时候就关在家里,必要的时候丢出去和人家做交易。」 「姐姐!你明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苏眉没答话,只是问:「我娘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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