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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差点没认出来，这个苏眉看着十六七岁，戴着一副镜片足有酒瓶底那么厚的眼镜，穿着一身宽松长裙，身形比现在宽大很多，她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从柜台里出来，手里拿着一瓶水。 如果说如今的苏眉像是一只优雅的豹子，那么现在他看到的更像是一只悲伤的小熊？从她的神态举止中，李寒寿都能够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状态不是很满意。 两人打了个招呼，长发姑娘对她说：「听说你拿到了剑桥的offer啦，恭喜啊！」 十六七岁的苏眉把两只手放在胸口，做出一个祈祷的样子：「写作还差0.5，希望这次能过。」 长发姑娘被逗得哈哈大笑，天有些阴了，像是要下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镇海大学，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幢楼门口。这里人突然变得多起来，个个都是一副学生模样的打扮，苏眉又和几个熟人开始交谈，他们每过一会儿都会看看手表，好像在确认时间。 李寒寿问：「这是在干什么？」 「我们等雅思考试开始，拿到一定的分数才能过去国外读书。」苏眉的下巴微微颤动，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考试。」 突然到了某个时间，所有人都走进了那幢楼，他们来到一个有很多柜子的屋子里，把身上的小包，放进柜子，柜子滴滴作响，吐出一张密码纸。 「这是在存包，避免你带一些东西在考场里作弊。」 存好包，苏眉先出去了，结果她的柜子里突然传来震动声，长发姑娘喊着：「苏眉，苏眉，你手机响了。」 「谁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啊！」苏眉抱怨着把包取了出来，看着手机愣住了，长发姑娘放好东西，和苏眉说了句快点儿别耽误考试，苏眉点点头，等所有人都出去了，才接的电话。 「喂妈，我快进考场了嗯，哦，没事你先说，你又跟他吵架了是吗？嗯嗯，好的，没事，这样我记得今天是等下是要下暴雨的，你先就近找一个咖啡店或者商场等我，好吗？我考完试之后啊，马上就去找你。」 苏眉挂了电话，火急火燎地进了考场。几个小时过去，等她再出来从柜子里取出手机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 苏眉接起来：「喂？」 那边说：「眉眉，你赶紧第一人民医院来，妈妈在做手术。」 年轻的苏眉愣了一下，哦了一句，等她出门的时候，四周聚集起了浓雾，随后雾气散去，几人又回到了寺庙中。 李寒寿突然开始咳嗽，他肉眼可见地开始变老，再抬头时，皮肤生斑，两鬓已染了白霜。苏眉赶紧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施妙津大笑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过如此。」 李寒寿却没管她，只对苏眉说：「没事，不担心。」 两人双手交握，苏眉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那支笔，拉着李寒寿再次走进了自己的地狱。
第29章 执笔 06 诉衷情 还是镇海大学门口的那个食品店，长发姑娘对苏梅说，听说你拿到了剑桥的offer，恭喜啊！ 这次十六七岁的苏眉却表现得大不相同，她眉头紧锁，满脸厌烦：「希望这次写作能上7.5，我实在是巴不得赶紧走。」 「如果没到，你那个分数去其他一些G5的学校应该也行吧？」 「还是想冲一把梦校嘛，可能留英的几率也大点，」苏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爸妈昨晚又在吵架，都说了我今天要考试的......不要紧，无论这次有没有拿到这个0.5，今年一定要走，不想再在家里待了。」 两人边说边走，李寒寿三人跟在后面，接下来的故事和之前一样了，苏眉把包存了，快进考场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电话在空无一人的储藏室里接了电话。 在她拿起电话的那个瞬间，时间突然停止了，墙上的秒针不再转动，窗外的雨滴也凝固在半空，直到成年的苏眉开始说话：「喂，妈。」 十七岁的苏眉开口：「喂，妈，我快进考场了。」 秒针重新开始转动，窗外开始下雨，电话那头是隐隐哭声：「眉眉，我刚刚给你爸打电话，结果是那个女的接的，她叫我不要再打了还骂我，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 十七岁的苏眉像一把冰冷的刀：「妈妈，我马上就要进考场了，你有想过这场考试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你和他吵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用处吗？这么多年，在德基一个月抱五六十万的货回来，家务事全是阿姨在做。我长这么大，学习方面也没让你操过心，这种生活你有想过代价是什么吗？」 「苏知秋在外面搞仕途，每天晚上吃那么多饭局，打那么多电话。你只需要在吃饭的时候给他撑撑场子就好。只凭你出去，看看镇海有哪一份工的性价比有这么高的？你在事业上对他又没有帮衬，他跟你在精神上也没有办法沟通，想要他不在外面胡乱搞，就只有凭良心了，他要是有良心的话，他做得到这个位置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的去学，去出国吗？就是为了离你们远远地，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是就是做事业，我不要变成你这个样子。」 说完苏眉就挂了电话，等几小时后她再出来，就是苏知秋打电话让她去医院的事了。四周重新起了浓雾，散去之后只一条长长的走廊，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诊室外，手上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公文包，脸上架着一副银色的眼镜，朴素却自带威严，几个人在身边恭恭敬敬地围着他说话，李寒寿猜想其中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警察。 「书记，病人送过来的时候，心跳已经停止了。」 「领导，我们查了一下监控。确实是苏太太突然冲出去的，手机里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您女儿的。」 看见苏眉过来，苏知秋摆了摆手，几个人就都不说话了。苏知秋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眉眉，这次考得怎么样？」 但苏眉明显听到了他们之前的话，她颤抖着：「她是几点去撞的车？」 「先别管这个。」 「她......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我说了一些很不好的话，我不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苏眉开始哭，苏知秋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眉眉，爸爸告诉你，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 四周又泛起了浓雾，十七岁的苏眉从浓雾中出现，走到了29岁的她面前。 「我爸妈是在学校认识的。大学毕业两年之后结了婚，我妈原来有一份出版社的工作，但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她就辞职在家全心带我了。本来等我上小学了她想重新回去工作的，但我爸那个时候突然升了，家里很多东西忙不过来。她就一直做全职主妇了。再到我四五年级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我爸在外面有女人.....后来我才明白，她其实为家里牺牲很多。」 「我妈常年待在家里，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她遇到什么问题都会和我说......可能我们两个都忽略了我只是个孩子。」 「那几年，我心里充满了不满和厌恶。我讨厌那个家，讨厌他们的关系，我也讨厌当时的自己。」 是她自食其果，在之后千万个夜里，她心碎了千万次。 苏眉提起笔，在十六七岁的自己脸上写下了一个「嗔」，这个字和李寒寿脸上的「贪」字一样，很快就被黑火烧尽了。浓雾渐起把她们淹没，施妙津看见远处站着一个长卷发的白衣女人在朝苏眉挥手。 那女人把脸转向施妙津开始说话，声音太小，施妙津好一会儿才听清。 她说：你会后悔的。 当晚苏眉和李寒寿说了后来发生的事： 那场考试她考得很好，达到了剑桥的标准线，但她突然开始做什么都没有力气，没有胃口吃饭，短短两个月瘦了20斤。 苏知秋带她去看病，医生说是有一些抑郁的情况，要多运动，晒太阳，做心理辅导。苏知秋本想让她晚一年再走，但苏眉坚持准时入学，她在那里一周去看三次心理医生，做饭，健身，恋爱，努力活成一个正常人，结果快毕业了，男朋友又自杀了。 她当时没有太大感觉，但回国开始找工作之后，很多压力叠在一起，精神状态突然又不好了，她开始睡不着觉。苏知秋让她回家养着，但她不愿意，硬撑着去精神科开了安眠药，忍着药物的副作用，工作、锻炼，一点点调整自己直到今天。 苏眉最后说：「但和你的苦比起来这都，就是情绪上出了点问题，其实我的条件已经比一般人好很多了，新一线城市有房无负债......」 「眉眉。」李寒寿打断了她。 莫名其妙，苏眉抬头看他，李寒寿说：「眉眉，每个人的苦难都是苦难，不要去比较苦难。」 「在你可以不去读书，不去工作的时候，你每一次都做了那个更难的选择，你已经很坚强了。」 坚强，果敢，有韧性，这样的人，即便摔倒了，也会很快重新站起来。 清透的月光洒在地面上，耳边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整个寺院静悄悄，苏眉心如擂鼓，她吸了口气：「我不能爱你。」 「什么？」 「我们两个时间是反着走的，我不能爱你，那样太痛苦了。」 她不能爱他，她知道他的结局。当96岁的李寒寿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苏眉从来没有想过这会是她逆序的爱人。 李寒寿笑了，孤月明，风又起，千里山影，烟褚流云。如果她没有爱上他，又怎么会说这样一番话呢？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当晚临睡前，苏眉突然想起最开始被办公楼玻璃划伤的时候，她好像看到办公室黑漆漆的窗口里好像站着一个女人，她有一截雪白的手臂，穿着一件粉色的旗袍。 这个人是施妙津吗？施妙津是所有事情的主谋吗：处心积虑地控制赵家白，一路上处处给自己下套，直到把自己引到这个地狱之门里来，为的是什么？为了给赵熙鸿报仇？但杀害赵熙鸿的是文氏啊。 苏眉在想，那一头，施妙津也在想，她想的是自己来这儿之前的事： 她把灰色披肩围在脖子上，走进屋内，桌上是赵太清的排位，那人正要把它送到永福寺去供奉。 那人说：「施施主，赵施主已经往生了，你再有仇有怨。今生也没有办法再报了。」 「今生报不了，那我就报来世。」 那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已犯了戒，帮你，算是积一点可怜的福报。魂入轮回之前，要先在地狱受审，这文家火可以带你见到她的来世，那时候你再做定夺。」 那人从旁边的八角灯笼里取了一点黑色的火，又从她身上抽出一枚黑色的钉，施妙津拿着钉，跟着火一直走啊走，走到火车站，走上奈何桥，走到了这地狱殿。 她低头喃喃道：「明天审的就是我的罪了，谢谢你啊，马大师，我已经想好了怎么杀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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