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拖着鲜红和黑红斑驳错杂的长长裙摆,步履蹒跚地往反方向走去。 “……我等啊等,等啊等,等你挣够了军功回来,我就进了宫。” “日复一日在这惹人厌的深宫,只有哥哥送的菊花才能聊以慰藉……” “哥哥……” “有下辈子,就别再见了。” * “我今日来的路上,看见先前去各个驿站通报国丧消息的使者都快马加鞭回来了。” 萧府时居里,容妩和萧南时围炉对坐,边煮着红糖小圆子边说。 “灵前已即了位,守孝的二十七月也因着皇位空悬不得,改为二十七日。”她瞧了眼还在悠闲看诗集的表妹,无不担忧地说,“眼下不久便是登基大典,你怎么还在这儿闲着,不准备婚事吗?” 萧南时嘻嘻一笑:“不用我操心。” 绣衣娘要亲自与宫中的绣娘一起做;典礼和其余诸事,爹爹和陈清玉比谁都要细心地盯着……到头来竟没一件事需要她亲自做的,清闲得很。 她抬眼,神神秘秘地说:“给你看个东西。” 她把容妩带到对面那个锁住的黄花梨柜子前,取钥匙打开涂着丹桂的柜门。 容妩仔细看去,只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 里面俨然陈列着各种漂亮的宝贝,却不尽然。 有珍稀的玉石首饰、凤钗金冠,也有些奇奇怪怪,或者寻常人家里随处可见的东西。比如一个丑丑的甑,比如一个故意涂得金光闪闪的貔貅摆件儿,比如…… “这是什么?”她瞧见一个风铃一样的东西,在柜中阴影处也难掩流光,捻起下摆的铃铃作响的小碎块问萧南时。 萧南时得意的说:“我亲手做的风铃,随风作响,好看吗?” 容妩点点头:“你竟拿这样成色的花珀做风铃,当真是暴殄……” 她很快反应过来,扶着肚子严肃地说:“不对,你不要打岔,我和你说正事呢!” “我听阿栩说,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共同举行,且为了辞旧迎新要大办。”她有些担心,“礼部都有人谏言了,说是新帝登基也就算了,册立皇后却不必如此急切庄重,直接按照婚约接进宫就是。” “那样势必委屈了你;可今□□堂上,萧丞相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位却就亲口驳了这个谏言。 这样的事情再多些,估计日后你俩的名声就要从端庄温良,变成昏君妖后了。” “名声是说给外人听的。再说了,我俩的名声那么好,经得起这小小一道。”萧南时不以为意。 昏君妖后?只怕那敢说这话的礼部官员到街上一晃,便会被她和陈清玉救助接济过的百姓们打。 再说,其实着急的又不是她。 她原就说过了,让他先登基,那婚约什么时候履行都行;其实是嫌当了皇后肯定有事要做,不能日日躺着。 陈清玉偏不,他承诺她不必管那些琐事,有事他担着;后宫只她一个,也无需格外料理。 随后,又拉着她的手走到一个大箱子面前,里面正正好是二十七件包装精美的礼盒。 他说,这是最开始给她赔礼时选的礼物,可每一件都生怕唐突,不敢,也不妥; 他说,之前已送过一件,刚好剩下二十七件,一日送一件补齐,便到了典礼那日。他许诺过她的婚礼盛况,定会给她。 先帝活的时候没做什么好事,死的日子却挑的好,刚好是春节前旧年的尾巴。二十七天后,旧年便过了,就是新的一年。 往日里那些迂腐文官最爱用来堵话头的“新皇登基,皇后册立等事要等到先帝逝世次年”,也站不住脚。 到时候登基封后,正好大赦天下,百姓人人都高兴,谁会来说嘴?惟有祝福。 她看着炉子上咕嘟咕嘟冒起泡泡的红糖圆子,满心欢喜。 泡泡因旺炉烧的沸腾的红糖水鼓起又破,一如被数着的日头,转瞬间一天接一天,礼物一件接一件,二十七天便过完了。 登基大典上午举行,封后则是下午。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宫中便来了人宣读册立皇后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日月光华,照临下土,化成俗羙,有关睢麟趾之风… …赠配飨太祖庙庭萧文景孙女,丞相萧颐、青鹭书院院长兼嘉敏县主萧汝安之女,萧氏南时,生于,经纶教之。懿书之德,望蔼高华。而性禀柔善,体含仁厚,心怀芳坚。佩兰桂以为容,环玉石以为质,含赤辉以为忠。…… 兹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钦此。” 萧南时坐听册文,接受册宝,之后便被盖上萧夫人亲手绣制的金线红盖头,乘宝马香车往午门去。 一路上,早已听闻消息的百姓们出门相迎。陈清玉别出心裁,学了不少世俗嫁娶的知识,安排喜娘喜婆跟着凤辇唱曲儿,云七挑好的暗卫们穿上红色衣裳,一边在前方开路维护秩序,一边往街道两边抛红包、抛一篮篮花。 萧南时坐在稳稳当当的凤辇中,偷偷掀起盖头,捻起一块备在小几上的桂花糕,边吃边问小春:“这桂花糕也便罢了,我怎么闻到一股桂花味?” 大冬天的,哪来的满街桂香,都飘到她马车里来了! 小春哼哼:【还不是那位好皇帝?不知从哪个温泉里采来了桂花,让他手下的做成香包之类,抑或直接装篮子篓子里抛出去图吉祥。】 萧南时眉开眼笑。 “心怀芳坚。佩兰桂以为容,环玉石以为质……” 她就说,那个册文嘛,定是陈清玉自己写的。 她都想好了,就和上次让他读信时一样,今晚良宵夜长,她就一面让他诵这皇后诏书,一面…… 她想的挺美,满脸通红,小嘴上扬着入了皇宫,却全然低估了大典的阵仗。 犹记得日前不知事时,和他说她要大操大办、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可真到此时,以为坐车来就是够累的了,不想见了他、掀了盖头之后,还要更换礼服、拜谒宗庙。礼毕回宫,还有一道更繁琐的册封仪式。 一切结束以后,盥洗一番的萧南时披头散发,靠在正在给她涂抹发油的陈清玉怀中,生无可恋。 陈清玉抹完发油,擦完手,又坐回去给她按肩,满眼心疼:“你辛苦了。” 萧南时还是有点良心的,摇摇头说:“那你今早上还有登基大典,比我辛苦多了。” 她活动了一下今天在车上坐得酸痛的肩颈:“好累呀,你肯定更累,按一按就赶紧睡吧。” 陈清玉给她按肩的大手停了一下,吐出两个字:“不累。” 萧南时歪头看他,陈清玉又一次强调:“我不累。” “……不睡。” 他红了耳朵,小声说。 萧南时反应过来,也感觉耳朵滚烫。 疲惫的身心忽然被一股奇异又令人慌乱的欢喜冲洗,生出丝丝缕缕的渴盼。 她感受到一个灼热的身躯压过来,很重,却又不疼,还温柔的护着她的后颈,一下一下轻轻摩挲。 他的唇起先落在她的额角、眉眼,又逐渐往下,吻上唇瓣,吻上锁骨。 萧南时轻哼一声,捏了捏他的腰,感到身上的人更加紧绷。 她忽然娇嗔着逗他:“这位公子可要小心些,莫要留了痕迹,叫我夫君看到了,定是要不开心的。” 陈清玉抬眼与她对视,接着她的话说:“你夫君真是小肚鸡肠。” “公子又有多宽宏大量?” 萧南时伸出手,勾下他的腰带,听见他落在她耳畔温热的细语:“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怎样都可以。” 他已经得到相当多的眷顾,巨大的幸运快要将他淹没,凡此种种,都是她对他的恩赐。 “怎样都可以?”萧南时软着嗓子气他,“找别人也可以?” 然后在他一贯温和无求的眼里,看到某种名为危险的情绪。 她娇呼一声,感受到身体贴着床面浮动。 这床还是她挑的,黄花梨木做的月洞门架子大床。柔软的床塌下压着丹桂等几种花瓣,床顶则挂着一个丑丑的香包,是她从太子府书房里翻来的,也便懂了日前他手指头上的伤从何而来。 香包剧烈抖动着,里面装着她和他的平安符,还有去年秋天的晚桂和兰叶,都不分你我的挤压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浓郁好闻的气息。 夜深了,天空是巨大的黑布,中间留有一个小口,注入白色的流光,那是一枚完满的、圆圆的月亮。 * 天子登基,适逢一年伊始,要去癸山上行耕礼。 陈清玉怕萧南时在宫里闷,也有意堂堂正正昭告世人他对皇后的爱和重视,要带着她一起来。 奈何她身子骨娇气,大婚后一连几天要死要活没下来床,惹得他又自责又心疼,将耕礼延后了几日。 这天,萧南时终于好受些,穿戴上皇后的冠服,在流月的搀扶下和陈清玉一道前往癸山。 说是耕礼吧,却重礼不重耕,偶尔有什么劳神的环节,陈清玉自己干了,萧南时端端庄庄走完流程,就开始呼吸山上的清新空气,拥抱大自然。 有礼部的官员这些天劝皇帝广纳后宫开枝散叶被严厉拒了,正看萧南时不顺眼,但她言行举止虽活泼可爱,却是分明都在规矩之内,谁也挑不出错来。 待她玩够了,和陈清玉一起坐着凤辇回去,这才想起刚才在随行官员里看到的某个眼熟的身影,哼哼唧唧说道:“那个礼部的侍郎老大人,我不大喜欢。” 陈清玉连忙问:“为何?他惹你了?” 他皱起眉。不敬她,定要问责惩处。 萧南时摇摇头:“并未,只是我看面相不太顺眼,听他讲话,也不好听。” 她只是发现那人就是在梦里对渴望安慰的陈清玉胡言乱语、说什么“你活着已经很好了”“这点苦都吃不了你怎么当太子…”云云的人,如今他头发都快掉光了,她不是想为难,只是姗姗来迟的为他感到不快。 陈清玉对她的想法并不清楚,想了想说:“算来年岁,他今年一过就该回去颐养天年了;你若实在看不惯,我就提前让他告老……” “行了、行了。”萧南时忙捂住他的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不喜欢,横竖我一天也见不着他,再让他工作一年给你分忧呗?” “到时候搞的,我还真成那妖后了!” 她玩着他的碎发,小声嘟囔着。 陈清玉笑了起来,侍郎的身体也不好,让他提前告老,或许在他家里看来还是个恩典。 这人说话谨承礼教,并不好听。他想着想着,忽然回忆起什么,对萧南时说:“或许,我年少的时候,也不大喜欢他。” 注意到怀中人停下的动作,他握住她的手,仔细回味当时的心情。 侍郎当年看上去慈眉善目,像一位可以依恋信服的尊长,他想试着和他倾诉,却很快被扫兴,时常被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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