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羽琅从王旌的别墅里出来,又去了影视城,去了打听到的她公司的楼下,去了她拍戏取景过的地方,去了她社交账号的图片里拍到过的那些地方。 他撑伞徒步在偌大的海市中,像是一个人的朝圣。 他走过所有遍布她痕迹的地方,仿佛这样就可以填补空白的五年,和她站在同一处地点,看着同一处景象。 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后来已经走遍了她所有留过的痕迹,雨还没有停,他便继续漫无目的的走。 路过一家连锁的汉堡店,店里正在做活动,巨大的招牌上画着田园堡的图片,上面写着人气回归。 路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区,小区门口有搬家公司的车在搬动纸箱,一个干练的中年女人戴着墨镜指挥他们。其中一个纸箱子被工人们不小心摔在地上,许多装订好的纸页和书散落一地,很快被雨水浸湿,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路过小区附近的花店,他莫名其妙地走进去买了一束花。 花店的老板说,这种白玫瑰的名字叫“骄傲”。 他走到一座大桥之下。 脚下的泥土被雨水淋得湿润脏污,泥泞不时溅起在他的鞋面和裤脚,但他并未在意,反而忽然失去力气般坐在地上,把花放在泥间。 白色的骄傲瞬间被泥土吞噬边缘,依然纯洁高贵。 叶羽琅看着花,心里在想,她会喜欢花吗? 可她的尸体都没有找到,他想送给她,又能送到哪里去呢? 骄傲。 如果他没有这么骄傲,宁愿低下他那清高的头颅主动去找她,哪怕是苦苦哀求和纠缠,现在会不会不是这个结局? 他多想陪在她身边,一直一直都非常想,想了这么多年。 他还没有告诉过她,他从见她的第一面就喜欢她,如果她能稍微回应他一下,哪怕只当他是个慰藉,哪怕只是偶尔理一理他,他都愿意的。 可是没有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桥的阴影落在泥土上,像一口无形的巨大棺材。白玫瑰悬于棺上,逐渐被雨水浸泡。无数颗雨点连续不断落下,从远处看却像是一条条静止的线构成的平静画面。 花瓣即将解体的那一秒,雨停了。 叶羽琅看着手腕上宝蓝色的头绳,绳身的几股细线纠缠连结成对,他空洞漆黑的眼睛找到了一处焦点。 Part 2|“我要痛饮你晶莹的遗忘” - “你现在的研究一旦成功,问鼎诺奖不是问题!” 办公室里,乌老对立于案前的叶羽琅说。 他把得意门生的辞呈拍在桌上:“你就算自己不想干了,也得考虑人类科学的发展进程……” “人类的进程与我无关。”叶羽琅说。 乌老揉着太阳穴:“好,那你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听王老头他们说,你最近到处去请教平行世界和量子学的前沿问题,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你提出的那些问题听起来和专门骗人的某些民科一样?” 叶羽琅沉默不语。 很久后他说:“就是您听到的那样。” 乌老只好说:“你一定要这样? 放弃现有的一切,跑去研究那些真正虚无缥缈的全新领域?” 叶羽琅忽然微笑,眼底有淡淡的温柔。 “对。” * “愿诸神俯允我从爱情中脱身,在虚无的高处,拥有冷冽的自由, 寡欲者得到世界,无欲者得到自由,身无所有的无欲者,可媲美神祇。” ——佩索阿 叶羽琅对这段诗过目不忘。 他又想。 若有神明,感激诸神俯允他陷落于爱中,在潮湿的深渊,拥有热忱的回响。 寡欲者得到世界,他不在乎世界; 无欲者得到自由,他甘愿被束缚。 欲求不满的朝圣者,从神坛坠落凡间。 指尖轻触透明的枯蝶。 * 三十年后。 叶羽琅早已不是当初受人尊敬、前途无量的准院士代表。 他成了活在众人传说中的神话,也是知情人眼里的疯子科学家,是一代明星的自甘陨落,去与人隔绝的实验舱里独自疯狂研究。 但叶羽琅不在乎。 他只是日复一日的孤身埋头与研究与实验,密密麻麻的白板黑板、文献纸页之间,无数次失败随之诞生。 数不清这几十年里他经历了多少次失望,从最开始的备受打击,到现在已经能平静记录,并立马复盘,投入下一次研究。 有一天,他在自制的精密仪器里检测到一段陌生的讯号。 当晚,他做了两个梦。 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第一个梦里,他看见二十多岁的他和以前研究所的助手站在电梯前。他往走廊的尽头处的几道人影望去,似乎看见了最日思夜想的身影。 但他又在梦中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视角。 她那时也看见了他。 她衣衫凌乱,形容狼狈,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宁愿躲入挟持她的人的身后,不叫他发现。 他也确实没有发现,于是同现实所发生的那样,他们就这样错过。直到这一次在梦里他才知道,原来那天并非错觉,那真的是她。 而他愚蠢的进入电梯,去参加无聊透顶的聚会。 然后他看见一段属于自己的回忆。 错过的当晚,他莫名烦躁不安,聚餐完没有回酒店,而是去到海市的研究所做实验。 但那一个夜晚,某个仪器故障,冒起了浓烟,不一会儿实验室里便着了明火。 他与赶来的人们一起将火势制止,却在离开后发现一直戴在手上的红色头绳消失不见。 他很焦急的回原地寻找,然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叶羽琅去翻购买的订单,找到曾经买它的那个店铺,发现商品已经下架很久了。打电话过去,也被告知设计师与品牌决裂,再也不能做这款头绳。 最后,他看见于佳时锁在那个小小的房子里,蜷缩成一团,抚摸着自己的伤口。 王旌曾想扯下她手腕上的头绳玩,被她发疯般嘶咬。往复数次后,她双眼无神,呆呆地将头绳扔出去。 她变得更瘦了,总是穿着白色的裙子,伤口和洁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叶羽琅第一次觉得白色是那样刺眼。 他的眼睛被炫目的白灼伤,在梦里留下不绝的泪。 于佳时经常在被折磨完后,找到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糖果,一颗又一颗含化。 糖果也是白色包装,叶羽琅费力才看清,似乎是薄荷口味。 她也会在被利器碰到后,不断地用湿纸巾擦拭身体上的血迹。她擦的很用力,细腻的肌肤上遍布红痕,像被打碎的玻璃裂痕,像蝴蝶身上的纹。 她的生命是废墟的碎片,而灵魂干净。 他没有看见她的死。 梦醒了,他很快走入下一个梦境。 这是一个美梦。 梦里她形单影只地跌撞于走廊尽处,而他这一次敏锐的跟上去,终于和她重逢。 因为没有去夜晚的研究所,所以他的头绳也没有丢。 等到很久之后他发现,她的头绳也一直被珍藏,就放在她随身携带的小包里。 他给她做汉堡,给她送各种各样的花,她果然很喜欢花朵。 他们在一起了。他沉闷的房间被她的小物件填满,打扮得十分生动;她会抱住他,在他怀里问他有多爱她。 梦醒,叶羽琅睁眼看了天花板很久,起身下床将梦境中捕获的通讯波段逐个记录。 他废寝忘食地记录,复盘,又推翻。 规律的作息早已被舍弃,演算的稿纸堆了满屋,轻度强迫症和洁癖也被他抛之脑后。 叶羽琅还抽空给已经垂垂老矣的乌老打了个电话。 乌老身为长寿老人,虽然常年锻炼身强体壮,但牙齿也不太好,说不清话,一看是这逆徒来电,气得差点没让儿子带着他去骂他。 但他还是接了。 接完,把手机摔到地上,看着十年前他们团队的诺奖奖牌叹气。 这个学生是天才,直到最后他们问鼎大奖,还离不开他留下的某些重要数据。 或许天才总容易滑向执拗。 他遗憾良久,打了几个电话。 一个月后,一位柳姓影后被曝出史诗级丑闻,全面封杀。 几年后,凌氏集团被查出存在多项违法行商事迹,逐渐走向破灭。 Part 3|“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本可以/怎样爱你” - 又不知过了多久,通过这些数字信号,终于,叶羽琅侦测到了一片未知的领域。 那就像一个黑洞,梦境与于佳时所在的定位是奇点,是“黑洞”内部能够吞噬一切的空间,无法被进一步观测与解释。 无法用科学阐明的东西,在理论上一束光照进去都会被吞噬殆尽的事件视界,他却看到了清晰的画面。 所有人都说他疯狂,但他愿意以一个从来对科学理性信仰的人的愚昧忠诚来寻找另一种可能。 他常常半夜从梦中醒来,立马翻身下床去做记录;也常常伏在案前,一遍又一遍推演不同的可能。 每当他感到疲倦的时候,就娴熟地拆开一颗又一颗白色包装的薄荷糖。清凉的味道在嘴中化开,他总是不禁想起记忆中的吻。 后来又换成奶糖,换成花茶。每一次入口,都是对他的凌迟。 乌老后来又打电话来,沉默良久后问他:“值么?” 叶羽琅想起和她的萍水相逢,淡笑:“值。” 他想到蝴蝶。 蝴蝶的寿命很短,只在夏日里活三天。 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相处,甚至都没有三天。 没有彻底戳破的爱恋,借着酒精宣泄的烈情,没来得及表明的真心,互相不肯低头好好道别一句的分离。 但蝴蝶挥动翅膀。 便能挑动整个宇宙。 地久天长,他们不过少了些以往。 - 叶羽琅找到了,而且不止一种结局。 接下来他看到了无数的梦境,真的好像一个个平行的世界。 在其他所有的世界里,他们都毫无例外地相爱,只是根据她的不同选择,让爱意发生在不同的节点。 除了他现在的世界。 于是他总是在梦醒之后,反复观测那片黑洞般的空间,但依然一无所获。 他也想和梦里的自己对话,告诉他们要连带着自己这一份,替“他”好好爱她。 但他们无论谁都做得比自己好,起码不会错过,起码在关键的时间总能陪在她身边。 他总会嫉妒那些“叶羽琅”。 感受到生命即将流逝的最后一刻,他坐在梦境以外纯黑色的空间里,于恬静的间歇,替梦中的他做出了对之前提问的回答: 他会一直爱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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